墓碑上的露水還沒幹透,方書晴用袖子擦了擦父親照片邊緣的泥點。
照片裡的父親穿着警服,嘴角微抿,像在審視她身後的男人。
程白羽插着口袋站在兩米外,鞋子碾着地上的落葉。
“爸,這是程白羽。”她屈膝半跪在青石台階上,水泥地的涼意透過牛仔褲滲上來,“您當年親手結案的那個程家少爺,現在變成我丈夫了。”
“他以前确實挺混賬的。您要是在,肯定先查他開房記錄再查銀行流水”,身後的枯葉突然發出碎裂聲,她沒回頭,知道那人正用鞋尖把落葉踢得更碎。
她從帆布包裡掏出濕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掉墓碑邊緣的鳥糞,“可他現在連抽煙都躲着我,說二手煙緻癌。他尊重我的工作,願意陪我去沙漠裡看星空。”
“媽昨晚怎麼說的,您在天上看見了吧?”她用指甲摳着供台上幹涸的蠟油,“她說我該找個門當戶對的教授。”
風卷着紙灰撲到程白羽臉上,他閉着眼沒動。
方書晴想起在拉斯維加斯酒店,她說完十年前的往事後,這人僵成雕塑的模樣,和此刻等待審判的姿态如出一轍。
她從帆布包底翻出個奧特曼,那是幼兒園時候父親送的,她總别在鑰匙串上。
她起身直視墓碑:“可您教過我,結案報告不能隻看現場血迹,得查子彈軌迹和火藥殘留。就像當年您結案時特意在檔案袋上畫了朵小紅花,那是您給活着的受害者最後的溫柔。”
雨點砸下來的時候,程白羽撐開黑傘往她這邊傾斜。
照片上的父親依然闆着臉,但方書晴總覺得他眼尾紋路松動了些。
“爸,您看人最準。當年您說那孩子眼睛太兇,得有人焐着。現在我把他焐熱乎了,您給蓋個章?”
程白羽突然走過來,膝蓋重重磕在青石闆上。
這人連下跪都帶着股不服輸的勁,身上沾了灰也不拍。他直勾勾盯着墓碑,啞着嗓子喊了聲“爸”。
“現在換我給人塞奧特曼了”,她掰開程白羽攥緊的拳頭,把那個奧特曼放進他掌心,“這就是我的選擇。不是魯莽,是相信自己的判斷。”
她拽起墓前紅了眼的男人,攥着他汗濕的手心往停車場走。
回頭的時候,她看了眼煙霧缭繞的墓碑,父親照片闆正的嘴角沾了雨珠,乍看竟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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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書晴被喉嚨的灼痛感刺醒時,電子鐘顯示六點半。
她撐着發燙的額頭坐起來,床墊彈簧咯吱響動,身側傳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
“又起那麼早”,程白羽的聲音裹着濃重睡意,半張臉陷在枕頭裡。
“要上班”,方書晴摸黑去夠拖鞋,突然襲來的眩暈讓她踉跄着撞上衣櫃。
程白羽已經掀開羽絨被,赤腳踩在地毯上,他伸手要摸她額頭,被她偏頭躲開。
床頭燈啪地亮起,她看見他擰緊的眉頭,下颚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今天有探方清理收尾……”她的話沒說完,就被噴嚏打斷。
他抓了抓翹起的頭發,摸出手機開始戳屏幕:“我給你請假,你昨晚睡覺都在咳嗽。”
“别鬧”,方書晴往浴室走,鏡子裡映出泛紅的臉頰。緩了又緩,她開始換衣服。
手機在房間瘋狂震動,文物所所長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程白羽終于暴走:“你們所長是周扒皮轉世?”
方書晴搶過手機往外跑,程白羽追上去給她罩羽絨服。
他嘴裡罵罵咧咧“凍死你算了”,拉鍊卻仔細拉到她的下巴。
探方現場的寒氣裹着土腥味撲來,方書晴戴上橡膠手套時發現指尖發紫。
洛陽鏟撞擊紅土的聲音變得忽遠忽近,她蹲身清理夯土層時,這些天的場景通通撞進腦海——梁秋芳甩在她左臉的巴掌印似乎又燒起來,而程白羽在她父親墓前燒紙錢被燙到手也不撒開,說這樣她爸在地下能多收到點。
“晴晴?”陳斯霏舉着測繪儀的手在她眼前晃動,“你臉色好差……”
方書晴擺擺手,安全帽裡積的汗順着脖子往下淌。
她的手機在防護服裡震個不停,不用看都知道是程白羽。
她摸出來要關機,眩暈感卻像潮水漫過後腦。
探方四壁開始扭曲旋轉,她抓住防護繩想站起來,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在防塵口罩裡放大。
她最後記得的是陳斯霏變調的驚叫,還有兜裡手機摔在夯土上的悶響。
消毒水的氣味刺得人鼻腔發酸。
方書晴躺在急診室輸液椅上,看着藥水順着透明軟管流進手背。
護士調整點滴速度時告訴她:“送醫太及時了,再晚半小時可能引發肺炎。”
玻璃門被撞得哐當作響,程白羽沖進來的時候眼角都紅了。
“你他媽不要命了?”他抓着她沒紮針的右手往自己外套裡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