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羽突然悶哼一聲,抓着吊環的手背青筋暴起,車窗映出他發白的嘴唇。
她這才發現他左手始終按着胃部,衛衣下擺被攥出褶皺。
“前面人少。”方書晴抓住他手腕,觸到滿掌冷汗。
程白羽跟得太急差點踩到小孩的奧特曼書包,等來到第五節車廂時,被她拉着坐到藍色塑料椅上。
方書晴看着他蜷起的長腿:“今晚第三次了,還覺得空腹喝冰美式很酷?”
程白羽嚨裡滾出半聲笑音,“現在管的挺寬啊,方小姐。”
他的指尖磕在金屬扶手上,叮的一聲像心跳漏拍。
方書晴别過頭看隧道裡飛馳的廣告燈箱,聽到車載廣播報出下一站。
程白羽卻突然傾身靠近她耳側:“反正都管了……”
他溫熱的呼吸就在頸側,“要不你以後每天都來查崗我有沒有吃飯?”
玻璃窗映出兩人交錯的影子,程白羽看見自己映在窗上的嘴角快壓不住弧度。
方書晴抓着帆布包肩帶的手指發白,站台燈掠過她泛紅的耳尖:“下車了。”
出站口的炒栗子香飄過來,程白羽突然站在攤子前不肯走。
“全包了。”他劃着手機掃碼,攤主吓得舉着鏟子不敢動。
方書晴按住電子秤問他:“你胃不好,怎麼還吃這個?”
“買給你的”,程白羽目光落在她單薄的外套上,拿了一包包裝好的栗子塞到她懷裡。
暖意順着手心蔓延,方書晴愣了愣,輕聲說了句“謝謝”。
夜風卷着糖炒栗子的甜膩,方書晴忽然停住:“前面右轉就是小區,你……”
“知道”,程白羽插着兜踢石子,路燈把影子拉得忽長忽短,“不給你添麻煩。”
方書晴點點頭,走出去二十米,又突然折返。
她在帆布包裡翻找,給程白羽遞過去一個藥瓶,“外婆給你的養胃丸,每天飯後兩粒,别跟威士忌混着喝。”
他接過來時,故意用指尖蹭她掌心:“外婆沒教你怎麼喂藥?”
“我又不是你保姆”,方書晴轉身就走,最後完全退進了單元樓投下的矩形陰影裡。
程白羽站在原地,摩挲着的瓶身微微發燙——原來當他隻是一具被抽空靈魂的軀殼時,還有人替他把外婆的唠叨收進帆布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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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書晴把陶片放進超聲波清洗機,手套邊緣還沾着洛陽鏟上的紅土。
手機在實驗服口袋裡震了兩下,不用看都知道是程白羽的晚餐打卡。
這人最近三個月來,雷打不動每天發兩張照片,叉燒包配奶茶,或是黑松露牛排搭香槟,貴賤混搭得毫無章法。
她摘了橡膠手套才去摸手機,指紋解鎖時故意側過屏幕,怕被隔壁同事瞥見似的。
最新照片是碗撒着香菜的小面,湯裡還浮着兩片被泡軟的薄荷葉,像極了最後見面那晚的牛肉面。
方書晴抿了抿唇,長按圖片保存到名為“CBY”的相冊,這個分類夾在“青銅器紋樣”和“陶器胎土分析”中間,像某種心虛的掩護。
光标在對話框閃了半分鐘,她打出的“薄荷葉傷胃”還沒發出去,拇指懸在發送鍵上方發抖。
隔壁文物修複室傳來電鑽聲,震得工作台玻璃闆嗡嗡響,這動靜突然讓她想起三個月前那天的暴雨。
他在對話框裡說“等我忙完這陣子”,後面的話她還沒看完,就被雷聲劈碎了一屋的甯靜。
删除鍵按得太急,連帶三天前的聊天記錄也清空了。
方書晴抓起超聲波清洗機裡的玉璧殘件,用棉簽蘸着蒸餾水反複擦拭表面沁色。
這活兒本該交給實習生,但她現在需要這種機械性的觸感——就像需要忍住質問程白羽“忙完了嗎”的沖動一樣。
檢測儀突然發出高頻警報,吓得她差點摔了放大鏡。
M7-203号陶罐的胎土密度數據異常,這發現本該讓她興奮,此刻她卻煩躁得想撕記錄本。
手機又震起來,程白羽補了張空碗照片,旁邊有她送的胃藥。
她保存圖片時發現相冊内存不足,這才驚覺“CBY”分類裡已存了187張食物照,比商代青銅器紋樣圖庫還多出二十張。
走廊傳來保安的巡邏腳步聲,方書晴抓起外套往地鐵站跑。
夜風刮過博物館前的石獅像,她摸出震動中的手機,程白羽新發的照片是龍蝦刺身拼盤,那些橙紅色肉質紋理讓她想起他指節上的舊疤。
那處凸起曾經撫過她的腰身,她在他的手下顫抖。
她讨厭這種感覺。
他就像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她反複警告自己應該清醒理智,思念卻抑不住到處蔓延。
地鐵末班車呼嘯進站的瞬間,她把那個聊天框取消了置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