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人家開了燈,有好事者更探出了頭。
方書晴到底臉皮薄。她有些急了,不由分說地去拉程白羽。
一股澀意壓着眼眶出來,她今晚原本不想在他面前哭,此刻手指無助地隻能掐着他衣袖。
程白羽聽過很多女人說他渣,他都沒覺得。但那一刻,他發現自己确實挺渣的。
她今晚明明受了欺負,現在還要在這聽他發火。
他盯着她看了幾秒,語氣妥協下來,“帶路。”
老式居民樓的鐵門吱呀作響,方書晴摸黑按亮廊燈。程白羽踢到門口散落的快遞盒,她轉身扶他胳膊時被他躲開,“老子沒醉。”
到六樓的時候,他因為個子太高,還是撞上了懸在過道的塑料晾衣架。
五十平米的屋子隻有一廳一室,程白羽的手肘撞到窗台邊沿的黴斑,白牆灰撲簌簌往下掉。
他盯着牆角洇濕的水漬,突然冷笑:“這種地方能住人?”
他腳尖碾了碾開裂的瓷磚縫,“雲城的老房子都比這強。”
方書晴倒了杯熱水,“去年我在甘肅挖探方,帳篷漏風漏得整宿能看到北鬥七星,早上起來頭發都結冰碴。”
她把玻璃杯底磕在掉漆的折疊桌上,震得桌腿晃了晃,“至少這裡有熱水器。”
“考古隊沒給你配個集裝箱?”程白羽想起最近投的科技園區項目,普通職工的馬桶圈都帶恒溫功能。
“還要什麼集裝箱,信号都沒有,手機也不能用”,方書晴想到了什麼,補充道:“我前兩個月也去支援考古了,最近才來陽城,所以沒回你信息。”
程白羽原本還想繼續嘲諷,卻發現方書晴正把唯一的風扇轉向他。老舊扇葉轉起來發出拖拉機轟鳴般的聲音,吹得她額前碎發一顫一顫的。
“喂”,他突然出聲叫住要去拿被褥的方書晴,手機在褲袋裡硌得發燙——前段時間發現微信被拉黑時,他摔了最新款手機,現在是另一部新的。
他想問個明白,又覺得隻有小學生才會計較微信黑名單這種幼稚的事。
他舌尖頂住後槽牙,往沙發上一坐:“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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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白羽被豆漿的焦香味熏醒時,宿醉的太陽穴還在突突直跳。
他坐起來,看到方書晴正在竈台前攪粥,碎花圍裙帶子松垮系在腰間。
她端着碗,正在往粥裡添柴魚片。昨夜她就是用這雙手,在窗口邊把他從失控的邊緣拉回來,也是這雙手,把酒精上頭的他領上樓。
手機響了,外婆的專屬鈴聲讓程白羽從短暫的失神中瞬間清醒。
他走出陽台,按下接聽鍵。
老人帶着吳語腔調的撒嬌穿透聽筒:“阿羽帶女朋友回來吃腌笃鮮呀,冬筍是王阿婆今早現挖的。”
他盯着屏幕上的日期,這才想起今天是外婆的生日。
程家的家庭醫生曾經把一份體檢報告放到他面前,“癌症晚期”四個字很刺眼。
他嘴上答應着,目光穿過客廳,重新落到方書晴的身上——她正把泡發的幹貝撕成細絲,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她手腕,照見皮膚下青色的血管。
是了,那是老人家最喜歡的類型。
“方書晴”,他開口,已經沒了昨夜的狂躁,“今天周日,你有什麼事嗎?”
方書晴被砂鍋裡騰起的熱氣模糊了表情,她疑惑地擡起頭,又搖搖頭。
“幫我個忙,今晚跟我回家吃飯”,他語速快得像在掩飾什麼,“老人家生日,就喜歡你這種。”
方書晴攪粥的手一頓,長久以來她見到那麼多他和女人相處的畫面,全部在腦海中湧了出來。
她舀起一勺稠粥,說:“何必要演?你那麼多女朋友,随便找一個都比我強。”
程白羽眯了下眼睛,“什麼女朋友?”
“我都看到了”,方書晴抿了下唇。
程白羽聲音沉悶,“你看到什麼了?”
方書晴将垂下來的一縷頭發勾到耳後,把一直的郁悶說了出來: “在雲城便利店裡,見過你和一個女的;還有上次在藍楓會所……”
頓了頓,她硬着頭皮把話說完:“還有一次,你說能宵夜的,後面又不回我信息,我打過去,是個女的接電話。”
程白羽喉結滾動兩下,“那些都是……”
“都是逢場作戲?”方書晴不等他的回答,又自嘲般咧咧嘴角,“我想也是。”
大概于他而言,她連逢場作戲的對手都算不上。
“我現在不知道怎麼和你說”,程白羽指甲掐進掌心,“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是兩個人認識以來,他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對她說話,“你就信我一次。”
男人濃眉下那雙黑眸子深邃平靜,鼻梁高挺,唇角自然上揚時,隐約能看到一顆細小的痣。
方書晴擡頭時,正撞進他微垂的眼眸,那眼神像剛磨好的刀刃般清冽,讓她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覺得自己真是太沒出息了,被這帥臉“蠱惑”,腦子尚且一片空白,就說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