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攥着那纖腰,啞聲哄她銜咬自己的手腕。
徐妙宜用力咬了下去,直到嘴裡嘗出血腥味。
待那陣惶恐不安過去後,卻是别樣感受。
她宛如被江浪裹挾的一尾小魚,每每快要被拍上岸邊,又被卷回幽深江水中。
銅鏡中倒影出交疊身影,兩人衣裳齊整,親密相擁,英偉魁梧的郎君緊緊貼着纖弱女郎,那支金步搖止不住地晃動,提醒她正在發生的一切。
即便關了窗,依然能聽到蟲鳴鳥叫,在山野獨有的喧嚣聲中,她慢慢放任自己沉浸,松開了衛栩的手腕。
不知過去多久,他及時離開未留痕迹,将她抱去淨室沐浴。
她已經沒剩下什麼力氣,但還是強撐着困意,替他簡單包紮了手腕傷口。
那圈牙印咬的很深,沁着血珠子,好在放下衣袖後尚能遮掩住。
兩人一起躺在玉簟上,肌膚散發出微涼水意,衛栩吻了吻她的鬓發,“睡吧。”
沉水香散發出甜膩氣息,困意浮上心頭,眼皮越來越沉重,徐妙宜輕輕閉上眼。
沉入夢鄉前,她低聲問了句,“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衛栩眸光微黯,仍是堅持說道:“沒有。”
一刻鐘後,确認小女郎熟睡無誤,他起身穿衣,提上橫刀出門。
郭恒牽來馬匹,壓低聲音與他禀報:“屬下已經按照侯爺吩咐截殺那些藏在地下密室裡的人,掐斷引線,将猛火油替換成桐油。孫叔也确認過了,今夜子時左右,陛下就會毒發,侯爺要直接進宮嗎?”
衛栩嗓音冷肅,“先去國公府。”
數日前他得知衛翀暗中與趙承筠做了筆交易,這很有趣,因為彼此都不希望另外兩方活着,敵人之間也能結成盟友。
于是他順水推舟同意趙承筠的安排,卻又暗中動了點手腳。
及至今日,衛翀終于提出要見他,這筆舊賬終于能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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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衛栩到來,羽林衛放行,抱拳向他行禮。
他沒有攜帶任何侍從,隻身一人進去。
廊下、庭院裡俱是橫七豎八的屍首,這些衛家人已經死了半個月,至今沒有人敢來收拾。
空氣裡彌散着屍體腐敗的濃烈臭味,以及被掩蓋住的桐油味。
穿過被血迹和屍水浸泡着的庭院,又走了一刻鐘,衛栩終于抵達映雪堂,這是他母親生前的住處。
背影佝偻,滿頭白發的中年男人坐在那張太師椅上,眼底恨意濃烈到無法掩飾,嘶啞着聲說道,“你來了。”
衛栩沉默注目他,眸光幽寂。
“當年帶着衛珩東躲西藏的日子不好受吧?像條狗一樣卑微求生,偷東西被人發現,打得半死不活丢到沼澤地,結果你居然還能爬上來,沒淹死在爛泥裡。”衛翀癫狂大笑,眼淚奪眶而出,“我真後悔啊,真後悔當初心軟沒有除掉你這個狼崽子,縱容你在涼州一點點坐大……”
衛家所有人都死了,他已無力翻身,甚至連為家人收斂屍骨安葬都做不到。
既然這樣,幹脆拉着對方一起下地獄,再拖延半刻鐘,等引線燒完,整個映雪堂會被炸為灰燼。
可衛栩的淡漠平靜實在出乎意料,他居高臨下看着自己,仿佛是在看一樣沒有生命的物件。
“一别經年。”衛翀慢慢平複情緒,“你難道就沒有什麼想對兄長說的嗎?”
兄長?衛栩心中冷笑。
自他有記憶起,衛翀兄妹從來都很厭惡他,厭惡他長着一雙異于中原人的眼瞳,厭惡他是卑賤胡姬所出的庶子。
嫡母方氏時常暗中使絆子,而他所謂的父親也曾維護過他們母子,當方家出面敲打,并送上兩個美妾後,他便将其抛諸腦後。
在衛家的十二年裡,他受盡冷眼欺辱。
“既然你不想說,那兄長來說吧。”衛翀怨毒地望着他,“盡管你殺了我的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但有件事,我還是得感謝你。感謝你替我将衛珩養大,讓我剩下最後一個兒子,衛栩,你應當不會殺了他吧?”
說話間,他左手悄無聲息按上那柄藏在袖中的匕首,等待衛栩發瘋失控沖過來。
那将是他親手複仇的唯一機會。
令他意外的是,衛栩眸中掠過濃濃殺意,卻沒有如他預料中那般失控動手。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發現阿珩長得與自己并不像,而且是個左撇子。
整個衛家隻有衛翀是左撇子,他不敢往這個方向去向,直到找到當年在國公府侍奉過的婢女,得知這段隐秘。
這個事實徹底擊垮他,他在風雪中坐了一整夜,幾度欲對熟睡中的衛珩下手,終究不忍心。
哪怕阿珩身上流着仇人的血,但卻是額吉拼命生下的孩子,也是額吉留給他唯一的親人。
是以他最終還是将阿珩拉扯大。
衛栩冷冷開口:“他從我額吉肚子裡出來,永遠是我的弟弟。”
聞言,衛翀目眦欲裂,袖中匕首險些滑落掉出。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當年那胡姬失寵,險些遭受二房侮辱,出于名聲考慮,他制止此事,卻也控制不住報複了她。
事後才知為何父親會沉迷于這樣一個卑賤女奴,她天生尤物惹人憐惜,此後他頻繁強迫于她,聽着她用生硬的中原話哀求自己,他恨這個女人,卻又沉迷于她。
那樣扭曲陰暗的情感,在心底肆意蔓延生長,被他掩飾得極好。
直到那夜,她生衛珩時難産大出血,方氏不允許派穩婆過去,他第一次違抗母親命令。
那胡姬僥幸撿回一條命,卻因産傷徹底落下後遺症,他也對她漸漸失去興趣。
後來老國公過世,方氏給衛栩種下隐月,将母子三人逐走。他安排殺手前去斬草除根,并将胡姬和衛珩帶回,卻沒想到居然讓衛栩帶着衛珩逃了。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選擇放過衛栩,看着這個被衛家驅逐的庶子嘗遍艱辛,将自己的私生子拉扯大。
但其實早在十二年前,他就應該殺了他們。
他不該沉迷于那個胡姬的美色,更不該因她之死而生出一絲心軟。
衛翀陰沉沉地擡眸,“當年你娘……”
猝不及防,衛栩疾步上前掐住他的喉嚨。
匕首從袖中滑出,铮然落地。
他面無表情看着那雙渾濁的眼球充血變得猩紅,心中殺意和狠戾徹底傾瀉而出。
衛翀用盡全力掙紮,拼命想要把那柄匕首撿回來。
但他隻能眼睜睜看着生命流逝,喉骨被徹底捏碎,口鼻流血,在極度痛苦中不甘地死去。
過了很久,鮮血滴落到手腕,衛栩才松開手,就着衣袍慢條斯理擦拭幹淨血迹。
幸好,那串佛珠沒有染血。
他漠然望着那雙帶着恐懼、卻又不肯閉上的眼睛,“衛翀,這次你還是沒能殺得了我。”
天際疏星點點,殘月如鈎,恰如十二年前被逐出國公府那夜,可他身邊再無額吉保護,阿珩也從襁褓中的小嬰孩長成少年。
空氣裡的桐油味越來越濃,牆外長街傳來兩聲鹧鸪叫,衛栩收攏思緒,摸出火折子丢到枯死的花叢中。
天幹物燥,許久未曾下過雨,整座映雪堂一點就着。
桐油隻會燃燒,并不會如猛火油那般劇烈爆燃,損傷周圍宅邸。
他眼底一片冰涼,轉身越過院牆翻到暗巷。
郭恒奉上玄甲,數十個涼州軍将領沉默站在黑暗中,等候他的命令。
衛栩沉聲道:“兩刻鐘後動身。”
大火熊熊燃燒,附近百姓自發趕來救火,卻被把守在外的羽林衛攔下。
新帝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入。
很快整座國公府陷入火海,夜空燒紅半邊天,徐妙宜帶着知微策馬趕到時,火勢已經無法撲滅,甚至連那些羽林衛都往外撤出十來丈,以确保安全。
熱風挾卷燒焦味撲面而來,她顫抖着翻身下馬,一顆心像是瞬間被挖空,跌跌撞撞朝前奔去,“衛栩……”
她傍晚醒來,發覺他離開多時,逼問之下才知他獨自來了國公府。
心底那陣不安的預感越來越濃烈,她擔心郎君出事,用青銅指套逼迫知微帶自己下山趕來。
到底還是遲了一步,據寒鴉來報,鎮北侯進去後再未出來。
她不願相信衛栩會放任自己落入險境,直至親眼見到滔天烈焰……
羽林衛拔刀将她攔下:“來者何人?”
知微追上來扶住她,圓謊道:“軍爺,我家娘子認錯人了,我這就帶她離開。”
羽林衛訓斥:“不想死就快點滾!”
知微攙着她往外走,徐妙抓住她的手腕,足下紋絲未動,流淚說道:“快找人去救火,快點!”
“救什麼火?”羽林衛皺眉,“陛下有令,擅闖者殺無赦,若你再胡攪蠻纏……”
滾滾熱浪中,數支弩箭攜雷霆之勢破空而來而來,那羽林衛應聲倒地。
知微瞬間将她護在身後,兩人驚然擡眸。
火光映照下,郎君自暗巷中策馬而來,身披玄甲,手挽長弓,周身殺意沸騰。
他身後跟着十數個身着盔甲的武将,黑壓壓的兵士正往此處湧來。
電光火石之間,知微迅速做出決斷,攜着她往前奔逃。
下一刻,箭矢密密麻麻如雨點般射來,那些羽林衛來不及還擊,紛紛中箭斃命。
混亂中,衛栩俯身将她抱到馬背上,緊緊擁入懷裡。
徐妙宜含淚擡眸,對視那瞬,他擡手幫她擦淚,指腹輕輕摩挲瑩白柔軟的臉頰,“怎麼突然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