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承筠披上寝衣,想起那小娘子留下的驚鴻一瞥,“他去山裡做什麼?”
難不成當真選擇交出兵權,陪女人遊山玩水去了?憑他對衛栩的了解,他絕不可能有這份閑情逸緻,更不會色令智昏放棄唾手可得的權力。
“山裡有溫泉農莊,泡溫泉有助于傷口療愈。”陸茯苓解釋道,“奴婢推測,侯爺當真是去養傷。”
趙承筠輕嗤一聲。
再過五日,他便準備出兵雍州,衛栩居然還坐得住,比他想象中更加氣定神閑。
涼州那些将領不服自己又能如何,難道他們還能輸掉此戰,放任楚王搶先攻入洛京?一旦敗了,禍及九族,誰敢不把身價性命賭上呢。
他慵懶開口:“茯苓,這麼晚了,還要回去嗎?”
隔着山水刺繡屏風,陸茯苓看不真切他身後那女郎的容貌,心中漫開一絲酸澀,“殿下,奴婢還有事情,先行告退。”
趙承筠并未挽留,讓近侍送她。
那近侍與她相熟,悄悄告訴道:“陸娘子,這位蘇娘子是刺史送來的,殿下寵着她,也隻是看在刺史面子上,您不要與她計較。”
陸茯苓平靜地說:“我知道。”
回到房間後,她脫下沾染血腥氣的夜行衣,徑自去了内室。
浸泡在熱湯中,渾身舊傷才覺得舒服了些,她靜默看着那些凸出的、如蜈蚣般的傷痕,清楚自己不能和那些娘子們相比。
她們年輕貌美又知趣,很讨齊王喜歡。
昏昏欲睡之際,陸茯苓忽然想起那位顧娘子,鼻頭微微有些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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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雲郡有座雲隐山,主峰高聳入雲,是附近百姓賞玩踏青的好去處。
山中修築有農莊,專供遊人小住休憩,條件較好的還接引了溫泉水,供應艾灸藥膳等物,堪稱一方療養勝地。
衛栩攜她去了一處溫泉莊子小住。
徐妙宜原以為要貼身侍奉他起居,卻不想衛栩并未讓她經手,并帶了個陌生郎中随行,成日閉門不出。
她想起來,似乎很久沒有見過孫大夫,從前陸慎之可是一直把他帶在身邊,如今這番安排,未免有些奇怪。
問起郭恒此事,他解釋說:“娘子,主上安排孫叔留在冀州,幫着處理一些事情。”
徐妙宜道:“那個陌生郎中也是軍醫嗎?”
“是。”郭恒想起衛栩有過交代,“其餘的,屬下也不能多說。”
“我知道,他傷的不止是手。”徐妙宜攥着帕子,平靜開口,“我去後廚瞧過藥渣,裡頭不僅有常見的補血益氣藥材,還有三七、獨活、秦艽、白芷,這些都是用于活血止痛、消腫止痛的。”
“郭大哥,我的确狠狠紮了他一簪子,但絕不可能将他重傷成這樣,所以他究竟傷在何處?又為何避而不見?”
郭恒目瞪口呆。
鎮北侯不想透露身份,又不肯張嘴,作為下屬,他也着急啊。
既然徐娘子都已經猜到了,又何必要隐瞞,終于他下定決心助攻:“娘子,主上是為了救您才受傷的!他回紫雲郡的前一天,剛挨了軍棍!”
此言一出,徐妙宜驚訝擡眸,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似是在确認自己聽到的一切。
陸慎之為了救她挨軍棍?難怪那天從練武場回來,會嗅到那麼濃烈的血腥味。
“義軍剛拿下紫雲郡,主上擅自脫隊,着急上山尋您,這才受了軍令責罰。”郭恒圓謊道,不忘低聲央求她,“娘子,您知道此事就行,千萬别到主上跟前說起,否則主上一定會罰我的。”
徐妙宜答應了郭恒,一路心緒不甯回到屋裡,浮起百般念頭。
他身為斥候營百夫長,攻城時肯定打頭陣,軍中擅自脫隊乃是大罪,郭恒雖沒說具體多少棍,想來應當不輕,否則他也不用帶着軍醫上山。
可他為何不告訴自己呢?是因為惱怒她與裴郎中私下來往,還是因為其他什麼?
她想不明白,心中對他的觀感又複雜了幾分。
如此過了十來日光景,徐妙宜收到顧長甯寄來的信。
表姐在信中詳細說了舅父的情況,他被衛三公子關押地牢折磨數月,打斷了雙腿,萬幸鎮北侯吩咐手下将他救出,并安排郎中為他診治,如今他已經能拄着拐杖稍稍下地走動了。
她用力握着那張薄薄信紙,猶如墜入冰窟,寒意透徹肌膚刺穿骨髓,心中生出無盡懊悔自責。
小時候經常帶她玩,百般疼愛她的舅舅,為了幫她讨回公道,差點命喪洛京,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早知如此,或許她當初應該聽從父親的話,乖乖嫁給衛三公子當續弦,好生哄着他保住性命,這樣顧家便不用遭此劫難。
視線漸漸模糊,淚珠滾落,将那些墨字洇成一團。她捧着信紙安靜哭泣,并未察覺郎君進了院子,行到自己面前。
直至那修長的手并不溫柔幫她揩去淚,粗粝指腹摩挲得她臉頰發疼,徐妙宜收回心神,含淚擡眸,有些恍然朝他望去。
衛栩捧着她的臉,眉頭微微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