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宜将這些信息拼湊起來,又問:“涼州有很多胡人嗎?他們都是做什麼的。”
陳茵道:“做什麼的都有,做生意的更是不少。涼州歸鎮北侯管轄,鎮北侯便是胡姬所生,聽聞他帳下重用了很多胡人,這些年也一直在開設經營邊市,與西境那些小國做生意。”
徐妙宜想起胡商身上的刀劍傷,心中浮起一個猜想,他莫不是與涼州軍有往來,替鎮北侯辦事當差?
陳茵說:“對了,你問這些做什麼?難不成他還沒告訴你身份?”
不至于吧,兩人都睡在一處了,難道還瞞着枕邊人,又或者是胡商覺得一個孤女出身寒微,隻想随便玩玩。
徐妙宜忙搖頭否認。
陳茵提醒道:“他這人……總之不是個好人,你多注意着點吧。”
“他不想跟你繼續的話,你也别難過,從他手裡搞點錢早些跑路,反正你生得這麼美,随便找戶人家嫁了都能過得很好。”陳茵戴好氈帽,“我得先走了,免得碰上他。對了,我欠你一個人情,将來若有機會再見,記得找我讨回來。”
“陳姑娘。”徐妙宜喚住她,“我想,那夜的事,你應該是無心之失。”
小女郎刁蠻嬌縱不假,但心思純粹,這樣的人是使不出内宅争寵慣用手段的,多半鬧了烏龍。
陳茵沒有回頭,牽了牽唇角,露出一抹苦澀笑容。
時至今日,居然隻有這個被她連累的顧娘子願意相信她。
“我走了。”
陳茵說完,足尖輕點,一個起躍翻過院牆,身影融入煙雨中。
長廊下,郭恒百無聊賴抱臂靠門,渾身散發疏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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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郭恒将這番對話滴水不漏禀給衛栩。
衛栩容色沉靜,閱過回雁關送來的信,就着燭火将密函點燃,丢到炭盆裡。
密函上寫的是胡文,郭恒讀不太懂,也無意窺探軍情機密,但他知曉北狄人已經将彎刀磨鋒利,隻待王庭一聲号令再度縱馬南下。
明日他們就要奔赴回雁關,鎮北侯既已成功解了毒,下次再來萬春谷,便是大業已成,新帝登基,接回小公子團聚。
衛栩吩咐道:“去查查,涼州軍中有沒有取了陸姓的胡人百夫長。”
郭恒一時愣住,過了會兒才恍然大悟,鎮北侯這是要頂替旁人身份,有意坐實徐娘子的懷疑。
“百夫長不太夠吧?主上在娘子眼裡,好歹也得是千夫長級别。”
衛栩淡漠掃了一眼,“不如你直接告訴她,我便是鎮北侯,如何?”
幸而他語氣平靜,聽起來并無怒意。
郭恒懂得見好就收,肅然抱拳:“屬下不敢,屬下這就去辦。”
說完,他腳底一抹油跑了,後知後覺想到,鎮北侯近來脾氣不錯啊,知道與人開玩笑了。
還得是徐娘子手段了得!
衛栩在書案前靜坐半晌,終是起身離開客房,往衛珩的住所去了。
守衛見他到來,紛紛抱拳行禮。
小郎君的屋子并未熄燈,他進去時,衛珩正在雕刻木頭。
他刻的是一叢沙棘花圖案,這種小花并不起眼,頑強紮根在塞外風沙裡,香味甜膩,胡女們會将花瓣曬幹放入荷包貼身佩戴。
曾幾何時,英國公府那座小小院落裡,也種滿了這樣的花。
衛珩年紀太小記不得母親的模樣,留在記憶裡的,隻有那一叢叢沙棘花。
小郎君捧着精心雕琢的沙棘花圖案,獻寶似的遞到他眼前,衛栩并不敢直視那雙澄澈的、滿是挽留之意的琉璃眸。
他微微俯身,拍了拍小郎君稚嫩的肩膀,“等下次見面,兄長帶你回家,好不好?”
衛珩點頭,卻不知他所指的回家,并非回涼州鎮北侯府。
“用心念書,要聽孫叔的話,喜歡做木雕可以,别太沉迷。”衛栩叮囑幾句,實在想不起還要與他說些什麼。
他一貫寡言少語,又常年駐軍,陪在衛珩身邊的時日,也不算多。
衛珩牽了牽他的衣袖,取來紙筆寫下一行字。
阿兄,下次還帶顧姐姐來嗎?她做木雕很厲害的,比阿珩厲害多了。
徐妙宜性子溫柔得跟水一樣,又極有耐心,的确很讨小孩子喜歡。
衛栩抿了抿唇角,“可以。”
得到承諾,小郎君開心寫道,盼早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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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蒙蒙亮,徐妙宜被喚醒,極不情願從溫暖的被衾裡爬起,迷迷糊糊穿戴梳洗好,随衛栩一行人出發。
因時辰太早,無人發現他們離開。
徐妙宜被他抱上馬背,忍不住問:“郎君,不與孫叔還有小公子道個别嗎?”
衛栩緊握馬缰,眸光幽冷眺望北方。
徐妙宜知曉他着急趕路,不再搭話,安靜地抓着馬鬃。
出了萬春谷,寒意凜然拂面而來,好在衛栩事先備了狐裘保暖,徐妙宜将臉埋在他懷裡,覺得也不是太冷。
一行人午後稍作休整又繼續趕路,直至入了夜,才在某座小鎮落腳歇息。
驿館條件甚是簡陋,一坐上去,架子床搖搖晃晃吱嘎亂響,被褥又冷又硬跟石頭似的。
徐妙宜卻不嫌棄,躺下歇了好一陣,待恢複了些氣力後,爬起來輕輕給自己揉按穴位,舒活筋骨。
衛栩卻一道掌風熄了油燈,将橫刀放在枕畔,合衣躺下。
他今日似有心事,整天都沒怎麼開過口。
徐妙宜試探地道:“我跟阿芸姐姐學了些按摩手法,郎君想按按嗎?”
讓她來按,隻怕今夜又沒有好覺睡,且他心緒不安,不欲與她多做糾纏。
“不必。”衛栩語氣肅冷。
“郎君是因為舍不得小公子,所以心裡不好受嗎?”徐妙宜輕聲問。
衛栩并未接話。
徐妙宜道:“郎君并非無情之人,之所以将小公子放在萬春谷,也是為了護他周全。”
若他當真在涼州軍中當差,應當挺忙的,定然沒那麼多時間親自照料胞弟,将其交給孫大夫看護更好。
衛栩不願與她探讨這些,移開話題,“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徐妙宜頓了頓,如實告訴他:“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但我與他們并不親近。”
豈止是不親近,她和徐妙清、徐懷瑾兩兄妹幾乎從無來往,而徐妙清更是處處針對她。
衛栩想起郭恒提到過,徐家主母為妾室扶正,她的那兩個弟妹都是繼母所出。
這些年,她應當在徐家過得很艱難,否則徐琛怎麼忍心把她送給衛霄那樣的畜生做續弦。
“不過我有個侍女,自幼與我一起長大,就是您幫忙送去涼州的那個小娘子……”
提到青霜,徐妙宜心中默默歎氣,青霜跟在她身邊時常被盧氏暗地裡磋磨,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如今到了涼州,外祖父應當會照顧好她罷。
她想問他青霜和宋伯怎麼樣了,思忖片刻,到底沒敢開口。
衛栩淡淡道:“你那侍女和車夫,冬月上旬便到了涼州。”
至于後頭的事,他沒有必要再管。
得知兩人平安抵達,徐妙宜壓在心頭多日的大石頭終于落地,總算舒了口氣,由衷感激道:“多謝您。”
衛栩閉眸假寐,這點小事也值得她反複道謝。
徐妙宜忽又想起一事,“郎君的病,醫治好了嗎?”
聞言,男人倏然睜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