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如鈎,天際懸着點點疏星,山風拂過八角亭,吹動兩人的衣袂。
徐妙宜依偎在他懷裡,柔聲解釋:“方才爆竹太響,我沒聽到腳步聲,還以為……”
還以為他不會來了?衛栩劍眉微挑,他本就沒打算赴約,夜裡後山風大,真把阿珩帶出來,那小子跟她一樣體弱愛生病,免不得又要頭疼腦熱。
未曾想,夜裡孫大夫意外拜訪,懇求他給徐妙宜一個名分。
孫大夫将昨日午後在藥堂的那番對話悉數相告,并說依照顧娘子的性子,她今夜一定會在八角亭相侯,末了又哽咽,說自己老糊塗做錯事,不該請顧娘子來求他,以緻她生出愛慕心思,割舍不下鎮北侯。
衛栩險些氣笑,飲了口茶才壓下情緒。
孫大夫雖一向心善耳根子軟,但也好歹年近四十,怎麼教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娘子哄得團團轉呢?
她實在會裝,現在所有知曉他們關系的人,都堅信她對他情根深種。
但孫大夫這個請求,并非不能考慮,若她乖巧聽話留在身邊,将來擡她做個妾也無不可。
畢竟,這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他還不至于吝啬到讓她無名無分當外室。
屏退孫大夫後,衛栩抓起狐裘,隻身來了徐妙宜與他說過的八角亭。
他有意遲遲不現身,暗中觀摩小娘子的反應,她趕過來時很急,氣息喘得厲害,發覺亭子裡空無一人後,她果真流露失望,怔怔站了會兒才坐在石凳上歇息。
她分明看着焰火,卻不知為何落寞垂下鴉睫,杏眸盈着水澤,楚楚惹人憐惜。
待他現身後,徐妙宜頓時收起淚意,歡喜圈住他的腰身,問是不是來接她的。
如小娘子所願,她賭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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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遲遲沒有動作,徐妙宜困惑,溫柔喚他:“郎君?您怎麼了?”
衛栩琉璃瞳輕垂,望着小娘子如白牡丹的面容,“想好了跟我走?”
徐妙宜點頭。
衛栩淡漠道:“記住,其一,我不會娶你。其二,我平生最厭惡背叛。”
如果她還妄想着通過引誘他離開萬春谷,逃去涼州顧家,那他處置時絕不留情。
“我知道郎君不可能娶我,也從未奢望過這些。”徐妙宜想起自己的寡婦身份,“我原本是要被婆母發賣給屠戶家做妾的,如果當時沒有郎君出手相救,我早就死在益水郡了。我感激郎君,想跟在您身邊一直侍奉,多謝郎君成全我這個心願。”
衛栩挑了挑唇角,拾起防風燈籠,攜她往山下行去。
男人步子邁得大,走路又快,徐妙宜幾乎小跑着跟在他身後,不過百來丈便氣息微喘,心口隐隐作痛。
肌膚上的外傷已經恢複得差不多,看不出什麼異樣,但孫大夫特地叮囑,這段時日切忌不能勞累,以免牽連傷口愈合,損傷元氣。
胡商并沒有等她,山路陡峭,夜色深沉,她看不太清腳下,一個趔趄滑倒。
衛栩應聲回首,小娘子落在他身後兩丈處,正狼狽地坐在地上,秀眉微颦。
徐妙宜并非有意為之,見他終于發現自己沒跟上,裝作擡手揉按腳踝,細聲說:“有點疼,許是扭到了。”
衛栩脫去她的鞋襪,探查出沒有任何異樣,頓時心下了然。
須臾,小娘子圈住他的頸,柔軟纖弱的身子貼上來,“郎君,背我下山好不好,我心子跳得太快了,不太舒服。”
子夜已過,深冬時節并無蟲鳴,山林間萬籁寂靜,因兩人離得極近,心子跳動的“砰砰”聲分外清晰。
衛栩知道,她既在說謊,又沒有全然說謊,扭傷是假,難受是真。
距離下山回到客房至少還要半個時辰,以她如今體力,确實無法強撐着跟他走回去。
衛栩脫下狐裘蓋住她,勾住雙膝,将她穩穩托在背上。
山路窄小難行,荊棘叢生,身側就是山崖,徐妙宜來時走過一次便有些怕,如今被他背着,越發害怕,不由得緊緊攥住男人衣襟。
衛栩隻覺喉頭一陣發緊,沉默片刻,冷冷道:“再用點力,我現在就能丢你下去。”
徐妙宜意識到自己勒着他了,松開衣襟,輕輕攀着男人雙肩。
她忽然想起一事,“過了子夜便是正旦,願郎君新春嘉平,長樂未央。”
衛栩分明聽見,卻未搭話。
徐妙宜猜想許是自己不小心又惹惱了他,乖巧閉嘴不再主動招惹。
狐裘帶着他的體溫,甚是暖和,她實在太困,身子又乏累,将臉貼在他的背上,慢慢竟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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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宜睡得沉,衛栩将她放到胡床上,小娘子嘤咛一聲,卻緩緩睜開眼。
她掙紮着爬起來,迷迷糊糊套好鞋襪下地。
衛栩問:“去哪裡?”
徐妙宜道:“侍奉郎君更衣就寝。”
她進入角色實在太快,反而令衛栩有些不适應,回絕道:“我不喜歡旁人侍奉。”
既然不需要,那便算了,她遲疑片刻,詢問:“郎君,可以給我一身衣裳嗎?我想沐浴。”
今夜在山裡頭走那麼多路,出了一身熱汗,寝衣都濕透了,若不換身衣裳,隻怕又要冷熱交替着了風寒。
淨室裡備有熱湯,徐妙宜脫去衣裳,仔細觀察傷處,半粒豌豆大小的創口,已經結疤掉了痂,露出淡粉色嫩肉。
若胡商今夜想要歡好,隻能勸他輕緩些,一次的話,應當無什麼大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