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栩回到别院時,赤瞳如血、黑紋猙獰,隐月毒發症狀已全部顯現。
郭恒迎上前,可算松了口氣:“主上回來了,小公子一直在等您呢。”
衛栩不願讓胞弟窺見自己這般駭人模樣,将傘往壓了壓,冷冷吩咐,“我發作了,你去找孫大夫尋藥,我先到她房中避一避。”
郭恒看到他脖頸上的道道黑紋,驚然道:“陳谷主不是替您想了法子……”
衛栩打斷:“速去速回。”
心痛越來越厲害,他沒那麼多時間和郭恒解釋,不想驚動胞弟,隻身去了徐妙宜房中暫避。
雖然催情香對他造成一些影響,但有隐月壓制,不會生出什麼亂。
徐妙宜很快開門,然她已就寝,匆忙披上外衫便趕了過來。
衛栩眼瞳洇着血色,脖頸上黑紋順着經絡肆意蔓延,俨然一副發病模樣。
小娘子大驚失色,然而衛栩并不打算給她開口的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她的檀口,将她拖至房内,掩上了門。
男人渾身濕漉漉地貼着她,衣袍下卻滾燙如烙鐵,徐妙宜被他抵在房門上,幾乎快要喘息不過來。
衛栩壓低聲音,附在她耳畔警告:“别出聲,别驚動阿珩!”
徐妙宜驚恐地點頭,用力掰開男人如鐵箍般的手掌,終于呼吸到新鮮空氣。
她掩住檀口咳了數聲才緩過來,聞見一縷清幽的、獨特的香味,不由驚詫,胡商何時有了用熏香的習慣?
忽然,一道閃電劈開夜空,驚雷陣陣,雨下得更急了。
門外又響起敲門聲,關九郎道:“顧娘子,小公子被雷聲驚着了,要去找主上,您方便開下門嗎?”
聽見是小郎君要找兄長,徐妙宜心裡拿不定主意,擡眸望了望衛栩。
阿珩一向害怕雷雨交加的天氣,衛栩松開她,嗓音沙啞:“你去哄哄他,别讓他進來。”
慶曆十五年,也是這樣的雷雨夜,在涼州城郊的一座小小山神廟,母親被殘忍捅死,他将阿珩藏在了香案下,等他反殺成功去找阿珩時,卻發現小家夥已經爬到了母親身邊。
阿珩安靜地靠在母親懷裡,或許是想要尋求一絲溫暖和安撫,突然外頭雷雨大作,閃電照亮夜空,阿珩望見母親不甘的、痛苦的遺容,傷心地嚎啕大哭,自那以後就不會說話了。
衛栩想了很多法子,都沒能再讓他開過口。
這些年,他忙于往上爬,忙于鋪墊回京複仇之路,卻疏忽了胞弟。
衛栩閉上眼眸,“記住,别讓他進來,他會害怕。”
他不想讓阿珩覺得自己是個怪物,就如同,他從不讓胞弟看到自己殺完人後的模樣。
徐妙宜穿好衣裳走出去,小郎君躲在關九郎身後,緊緊牽着元寶。
他探出腦袋看了看徐妙宜,面露困惑。
“小公子,郎君他歇下了,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徐妙宜莞爾,溫柔地哄他,“如果您害怕的話,我先帶您回去,和九郎一起守着您,好不好?”
她其實挺喜歡哄小孩子,但家中弟妹都是盧氏所出,盧氏怨恨她,徐妙清嫉妒她,徐懷瑾瞧不起她,她自然不可能去親近他們。
小郎君抓着關九郎的衣袖,倔強搖頭。
徐妙宜指了指元寶,“可是外頭雨大風急,元寶在這裡陪您一起等着,多難受呀,不如您先帶元寶回房,待會兒等郎君醒來,就來找您。”
元寶抖了抖被雨打濕的長毛,嗷了一聲,伸了伸懶腰。
小郎君終于退步,點了點頭,主動朝她伸出手。
徐妙宜遲疑片刻,握住他的手,“我還會唱哄小寶寶睡覺的曲子呢,小公子想不想聽呢?待會兒,我給小公子唱支小調罷。”
一門之隔,談話聲漸漸遠去,衛栩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地,整個人蜷縮在了地上。
陳茵這個蠢貨,拿錯了香,意外刺激他體内隐月再次發作。
噬心之痛如潮水般将他吞沒,半昏半醒間,他聽見一支悠揚曲調,嗓音清軟溫柔,隔着嘈嘈切切紛雜雨聲,似真似幻,如在夢中。
一瞬間,仿佛穿越了很多年時光,又回到英國公府那個逼仄壓抑的小小院子裡。
母親溫柔地給他哼唱涼州小調,慢慢哄他入睡。他母親雖是胡姬,為世人不恥,但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親,哪怕她被迫苟活,屈辱産子,卻還是深愛每一個孩子。
可十二年了,他竟然還未報此血海深仇。
衛栩自痛苦中醒來,雙眸猩紅,心底殺氣翻湧。
直到一雙繡鞋出現在眼底,是徐妙宜回來了。
見他倒在地上,徐妙宜忙阖好門,去攙扶衛栩。
男人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如同即将溺斃之人窺見一根浮木。
他啞着嗓子,顫抖着聲,“剛才那支小調……。”
徐妙宜被他抓得很疼,又怕刺激他的病,忍着痛哼了一遍。
那是涼州一帶盛行的小調,她年幼時,常聽母親顧氏哼唱着哄自己入睡,久而久之便記住了曲調。
她不明白胡商為何會鐘情于一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小調,但如果這樣能令他覺得舒服些的話,她毫不吝啬饋贈善意。
漸漸地,衛栩平息下來,松開徐妙宜的手。
徐妙宜趁機将他從地上扶坐起身,又聞見了那陣幽香,忍不住疑惑:“郎君今日用熏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