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鬧得極大,衛栩自然插手過問,見到孫大夫第一眼,他便認出來了。
涼州刺史義憤填膺要郎中償命,衛栩冷笑,反問他,富家公子的命是命,郎中女兒的命便不是命了?以牙還牙,血債血償,何罪之有?
刺史語塞,支支吾吾要尋借口,衛栩毫不留情駁回,替他斷了案,而後又順瓜摸藤告發他貪污草菅人命,自己一并兼任了刺史之職。
彼時孫大夫在獄中受盡酷刑,已無求生之志,衛栩命軍醫将他救回。
見他第一面時,衛栩并未坦白身份,隻問他家住何處,自己已命人收斂好了他女兒的屍骨,可送回故鄉安葬。
聽到女兒兩字,孫大夫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衛栩多方打聽才知他是萬春谷的郎中,派郭恒千裡迢迢護送他和女兒的靈柩返鄉,交給了陳谷主。
大約過去小半年,孫大夫尋到軍所,自稱是萬春谷的郎中,有事求見鎮北侯。
聽到萬春谷的名号,衛栩猜到此人身份,匆忙抽空接見,孫大夫一見面便對他磕頭謝恩,說願意肝腦塗地報答他的恩德。
此後四年,孫大夫以軍醫身份留在侯府,并請師兄陳谷主一同為他看診,共謀解毒之法。
而胞弟衛珩的失語症,他們也想了各種法子醫治,始終不見起色。
從久遠到快要褪色的記憶裡收回心神時,已是慶曆二十七年深冬。
憶起舊事,衛栩容色淡漠,直到衛珩牽了牽他的衣袖。
小郎君打了個哈欠,告訴長兄自己困了。
陳谷主和善開口:“侯爺近來趕路辛苦了,不如早些回房歇息吧。待藥引煉成,我和師弟必定傾盡全力助您。”
藥引兩字落在耳中,衛栩想起一事,又到了徐妙宜該服藥的時辰。
衛栩帶衛珩起身辭行,顧視妙仁堂,這才發覺似乎少了一人。
“谷主,陳姑娘去哪裡了?”
陳谷主發現女兒不見蹤影,摸了摸後腦勺,“阿茵這丫頭性子野,不知道跑哪裡去了,這麼晚了也不見回來,是該找找。”
衛栩無意過問他的家事,抱拳行禮,兀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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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水溫熱怡人,徐妙宜卻不敢多泡,估算着到了該服藥的時辰,自覺起身穿衣。
剛從池中站起,牆外樹影微晃,一枚枯果子打過來。
這時節,哪來的果子?
徐妙宜應聲擡頭,頓時吓得花容失色,樹上竟然站着個男兒裝扮的小郎君。
她匆忙撿起衣裳裹住身子,慌亂之下把衣帶系了個死結。
“你就是五哥從外頭帶回來的女人?”
小郎君脆生生開口,嗓音悅耳空靈,一聽便是女子。
原來是小娘子假扮的,徐妙宜總算舒了口氣,“請問您是?”
“你管我是誰,總之我讨厭你。”小娘子氣憤說着,往溫泉池中投下一物。
那物入水飛快遊動,是條滑溜溜的蛇。
徐妙宜年幼時曾被蛇咬過,平素再膽大心細,這時也被吓得魂飛魄散,手腳并用往岸上爬,然而池壁濕滑,一不留神又墜入池中。
眼看那條水蛇就要纏上手臂,徐妙宜急到險些尖叫出聲。
幸而衛栩及時趕到,揮刀挑出水蛇,斬于岸邊,蛇身扭動兩下,徹底沒了生機。
溫熱腥臭蛇血濺到臉上,徐妙宜一時間怔住,渾身像是被凍住。
直到衛栩彎腰将她從池子裡撈上來,脫下氅衣裹住身子。
男人蹙眉,冷冷質問:“陳姑娘,你在做什麼?”
那位陳姓小娘子不懼,抱臂笑道:“五哥,你幹嘛生氣,我不過是和顧娘子開個玩笑罷了,且放心,這條蛇沒毒,牙齒我全部敲掉了”
就算沒毒,又豈能胡亂吓唬人?衛栩教這刁蠻任性的小女郎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念及陳谷主與自己交好,不便當場發作,劍眉緊蹙,耐着性子壓下怒火。
“陳姑娘自重!”
懷裡的小娘子面容煞白,蛇血斑斑點點濺在左半邊臉,心跳砰砰久久未能平緩,顯然是受了不小驚吓。
衛栩緊抿薄唇,勾起她的雙膝,要将小娘子打橫抱回房。
徐妙宜卻推開他,“不,郎君,我自己能走,不必勞煩您。”
她無心無力再應付這位陌生娘子,披着衛栩的氅衣,拖着沉重步子離開。
陳茵見自己未能得逞,衛栩更是将那陌生小娘子護在懷裡,頓時氣惱:“你果然……”
“陳姑娘請回,谷主正到處尋你。”
衛栩眸光冷冽,語氣寒意十足。
被他下了逐客令,陳茵氣得直跺腳,“喂,裡頭的小娘子,你等着瞧。”
屋内,徐妙宜正用軟布擦拭蛇血,聽到這番話,禁不住微微垂眸歎氣。
這位小娘子哪裡是沖自己來,分明就是沖胡商來的,然她運氣不好,平白擋了刀而已。
小娘子嬌蠻任性,誤以為她橫刀奪愛,将來指不定還要針對,她該如何應對呢?
正思量着,衛栩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