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孫大夫,徐妙宜大喜,“孫叔。”
孫大夫笑眯眯道:“可算又見到顧娘子了。”
徐妙宜兀自踩着馬镫爬下來,忍不住杏眸泛紅。
眼看她就要喜極而泣,郭恒忙打開行囊取出藤球,抛給小郎君:“小公子,主上給您買的。”
這陣動靜果然吸引了徐妙宜的注意,她自覺失态,重又看向了那位小郎君。
小郎君動作敏捷接住藤球,卻未開口道謝,擡眸望着衛栩。
衛栩摸了摸胞弟的高馬尾,語氣溫和,“先帶元寶回去,兄長待會兒陪你玩。”
小郎君雖沉默寡言,但很聽話,牽住了随他一同跑過來的小獸。
小獸模樣像貓,體型卻要大上許多,通體灰褐色,兩隻耳尖各一簇黑色長毛。
“顧娘子,這是小公子養的大山貓,叫元寶。”孫大夫向她介紹,“顧娘子且放心,元寶從小跟在小公子身邊,不會咬人的。”
徐妙宜并不懼怕,見小獸毛茸茸甚是可愛,不由心生歡喜。
她小時候與阿娘一起養過狸奴,可徐妙清出生後對毛絮過敏,盧氏趁徐琛外出辦差事,讓仆婦把母親留給她的狸奴摔死了。
後來,她捧着狸奴去找父親,哭得險些斷氣,父親卻辯解說盧氏是無心之失,讓她莫要計較,自那以後,她再也不養寵物了。
許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小郎君擡眸看向她,流露出好奇。
徐妙宜和善地沖他笑了笑,實在不知應該怎麼介紹自己。
好在孫大夫過來将他領走,帶着衆人一路往山谷深處去了。
谷中約莫有屋宇四五十座,每座房子前都晾曬着各色草藥,住了很多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徐妙宜一壁走着,一壁仔細觀察。
那些晾曬藥草的年輕郎君、娘子見到孫大夫,無不客氣打招呼,“師叔好”。
約莫走了兩刻鐘才到客房,孫大夫早已安排好住處,徐妙宜這間緊鄰山壁,淡雅清幽,而衛栩便宿在她隔壁。
“娘子身份特殊,不宜在谷中行走,安心待在客房即可,會有人定時送來飯食蔬果。”孫大夫替她把脈,“聽我那師侄黎志說,娘子因為承受不住藥性昏死過一回,我稍稍改下方子,讓娘子别這麼難受了。”
徐妙宜卻道:“孫叔,我沒事,您還是按照計劃行事,莫要耽誤了。”
倘若胡商發現孫大夫好心幫自己,豈不又要動怒,況且她想盡快完成試藥,也好早點兒離開。
距離益水郡一别已有月餘,她如今成為上了布告認屍的“死人”,外公和舅舅他們不知該有多傷心呢。
孫大夫溫言說:“若娘子受得住,那就按原計劃,這期間我會逐漸加大劑量,也會想法子緩解娘子的不适,約莫十五六日後便能取血了。”
得知這麼快就能采血,徐妙宜舒了口氣,問道:“孫叔,我在谷中除了不能随意外出,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孫大夫思忖片刻,“谷中有個混世魔王,娘子還是少與她打照面,不過,她應當也不敢尋到娘子這裡來。”
混世魔王?是這座山谷的谷主嗎?徐妙宜杏眸圓睜,面露困惑。
孫大夫笑了一笑,移開話題,“對了,娘子方才在山谷口見到的小郎君,是主上的胞弟,小公子他自幼不愛開口說話,主上将他放在這裡療養,娘子莫怕,小公子并不調皮搗蛋,他很乖的。”
徐妙宜點頭,其實見小郎君第一面時她差不多猜出來了,他有着與胡商如出一轍的琉璃瞳色,特征太過明顯。
但沒有人主動告訴她,她絕不會多問,況且胡商身上也不隻這一個秘密。
“娘子安心歇息吧,後院有湯泉,引的是山中天然溫泉水,娘子可以多泡泡,有助于疏通經絡、調和氣血。”
孫大夫起身辭行。
徐妙宜将他送至長廊下,轉身回到客房。
房中博古架上有些藏書,都是泛黃的醫學典著,她随手撿起一本翻看,不知不覺竟入了迷。
直到夜色沉下,一位陌生的小娘子送來飯食便離開了,不與她多言。
徐妙宜将醫書放回原處,一個人實在乏悶,繞着屋裡走了兩圈,行至後院,望見一眼溫泉。
泉池不算大,約一丈方圓,泉水溫熱适宜,深度隻有半人高。
連日趕路實在疲憊,晚上還要服藥忍受心痛,徐妙宜猶疑片刻,取來換洗衣裳,隻着貼身衣物進到溫泉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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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已入夜,妙仁堂卻燈火通明。
衛栩正坐于客位,接受山谷谷主的宴請。
谷主姓陳,矮胖身材,濃眉大眼,耳垂寬闊,一看便是福氣長相。
陳谷主知曉衛栩身中奇毒不得飲酒,請他品嘗自制的去火茶。
衛珩很安靜地坐在長兄身側,緊緊抓着藤球。
衛栩看了看胞弟,朝陳谷主抱拳緻謝:“我離開涼州這幾個月,阿珩一直待在萬春谷,有勞谷主費心照顧。”
“侯爺言重了,這些年若無侯爺鼎力支持,源源不斷采購草藥,重用我門下弟子為軍醫,萬春谷隻怕要斷送在我這把老骨頭手中了。”陳谷主道,“可惜我和師弟醫術淺薄,無法為侯爺治好小公子。”
“我回報您和孫叔,理所應當。”衛栩道,“阿珩的病,我知道您二位已經盡力了,心中十分感激。”
他真心感謝陳谷主與孫大夫師兄弟二人。
慶曆十七年,衛栩十四歲,這年他在涼州馬場做苦力謀生,幸得孫大夫把脈探出隐月,幫忙開了副方子,教他稍稍壓制噬心之苦。
後來他想法子投了軍,不過五年時間,憑借赫赫軍功封了鎮北侯。
第二次再見孫大夫,是在涼州官衙。
一個江湖遊醫因女兒被富家公子侵犯未遂殘忍殺死,憤而在鬧市街頭殺死仇人,開腸剖肚,流了一地腸子,圍觀百姓衆多,影響惡劣。
偏巧富家公子與時任涼州刺史沾親帶故,其家族叫嚣着要将江湖郎中枭首鬧市、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