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志道:“主上有事外出,這幾日都不會回來,請娘子不要讓屬下為難。”
徐妙宜仍是不死心,繼續追問:“那您知道孫大夫去了哪裡嗎?我能不能給他捎點東西。”
“屬下不知。”黎志說,“不過屬下要提醒一句,娘子吃的穿的用的皆是主上所出。”
言下之意,她身無長物,不可把那胡商的東西私自送給孫大夫。
徐妙宜啞然,微微窘迫,想起大半月前送出去被胡商扣下的那些銀票。
她确實很窮,也從沒有這麼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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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五日後,衛栩終于回到莊子。
這趟行程下來,他仔細把齊王屬地所有城池親自摸了一遍,與齊王先前提供的堪輿圖有所出入,他發現了走另一條道可快速南下取道,繞過囤有重兵的雍州,奪下青、楚兩州直指洛京。
到那時,即便英國公想從雍州調兵拱衛京師,又或者诏令南地幾州北上勤王,都已是回天乏術。
連續數日不眠不休行軍探地形,于衛栩而言雖是家常便飯,但或許是隐月毒發将近,他意外覺得不适。
郭恒幫他找來了黎志看診。
相比于孫大夫的絮絮叨叨,黎志要沉默許多,手腳麻利替他施金針纾解心痛之症,并奉上小瓷瓶:“孫叔交代,主上務必按時服藥。”
衛栩拿過,“這幾日,她試藥如何?”
“回主上的話,屬下謹記您的吩咐,每日開三副藥,都看着顧娘子喝下去了。”黎志答道,“雖然挑了最溫和的那副方子,但顧娘子體弱,每每服下後常有心口絞痛之症,屬下不敢輕易施針。”
衛栩揉按眉心,語氣不耐,“那何時能取血?”
黎志道:“恐怕還要再等上一月,屬下不知顧娘子能否撐過第二幅方子,按您的吩咐知會萬春谷那邊,讓他們也同步挑選合适的藥人。”
衛栩心緒意外有些亂。
這個小娘子已經耽誤了他很多時間,但若是強行加重藥量盡快取血喂蠱,以她孱弱的身子骨,極有可能一命嗚呼。
衛栩淡淡道:“别着急施針,别讓她太快死了。”
恻隐之心這種東西,他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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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宜聽說了衛栩回來的消息,她雖記挂下落不明的孫大夫,但還是按捺住好奇與惱怒,沒有追問。
這胡商行事古怪,素來獨斷專行,貿然去問,說不定隻會以卵擊石惹惱他。
未幾,那位冷臉的黎郎中又送來一碗藥。
徐妙宜是真的怕了,她如今吃藥比吃飯還頻繁,而且不知裡頭用的什麼藥材,每每服下,她的心口至少要疼一刻鐘,不得纾解。
黎志斬釘截鐵道:“娘子,該用藥了。”
徐妙宜歎了口氣。
她喝下後捂着心口疼痛難忍,黎志紋絲未動,又待了半個時辰觀察完症狀才離開。
四下無人,徐妙宜照了照銅鏡,沒有與那胡商一樣長出駭人的黑紋和血瞳,這才稍稍放心了些。
隻是一想到孫大夫便忍不住怅然,商隊裡待她最好的人不在了。
而放完血後,她還能活下來嗎?胡商是否允許她帶着秘密離開,又或者直接斬草除根。
徐妙宜被這個念頭吓得一哆嗦,她不想死。
又或者,她能不能兌換承諾後想法子跑路,去涼州投奔外公一家呢。
心中打定主意,她開始盤算起來,攏共需要三樣東西。
其一,胡商對她放松警惕;其二,足夠的錢;其三,合适機會。
而每一樣,眼下都很難拿到。
但她總得一試,萬一運氣好呢。
正如逃婚,于她而言曾是想也不敢想的,如今不也擺脫了這樁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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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晨光熹微,天際隻露出一絲魚肚白。
徐妙宜被郭恒敲門喚醒,說是要動身了。
她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匆忙穿好衣裳戴上面具,隻帶走了自己來時的行囊。
與郭恒去到莊子大門口,那位貴客已與胡商作别,身後跟着名喚茯苓的侍女。
他特意朝她這裡望了一眼,而後才說,“我看五爺的馬車簡陋,娘子坐着怕是不舒坦。我特意挑了一輛新車,若是五爺不嫌棄,不如用我的車吧。”
衛栩眸光一沉,卻道:“如此,甚好,公子有心了。”
徐妙宜更覺得奇怪了,以她對這胡商的了解,他并不信任旁人,也不喜讓旁人過手自己所有物,分明不想收,為何又應下?
她暗自按下好奇,隻身上了車。
車廂内軟墊包裹,舒适暖和,徐妙宜閉目養神,漸漸有了困意。
不知過去多久,駿馬嘶鳴,徐妙宜倏然驚醒,發現衛栩不知什麼時候竟也一同上了車。
馬車停下,她好奇掀開車簾一角,環顧四周,商隊已經行至環山官道。
昨日剛下過雪,官道上并無車轍,山谷寂靜,一派肅殺。遠處樹林中冒出零星黑點,看不真切到底是什麼人。
護衛們騎馬擋在車前,呈一字排開,郭恒搭弓引弦欲發。
衛栩握緊橫刀,淩厲眼神掃了過來,那意思是,找死?
徐妙宜忙落下車簾,心子狂跳。
定是他們運氣不佳,遇到了劫财的流匪,對面看起來有十幾人之多,而他們總共才七個人,還要加上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聽說這些流匪燒殺擄掠無惡不作,落到他們手裡,定然沒有活路。
慌亂之下,她用力掐了掐掌心,逼迫自己找回冷靜。
待會兒真動起手來,不會有人顧得上她,萬一不幸被這群流匪抓走,那這輩子也沒機會再回涼州與外祖父一家團聚。
不管接下來如何,她務必保全自己性命。
數十丈之外,數支弩箭攜雷霆之勢破空,朝馬車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