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叢家裡開了間酒館,就在大學城附近。她專業不好找工作,已經打算在家混着。平時沒課就去駐台唱唱歌,二十出頭的日子過得跟退休老奶奶似的。
說到這,陸清玉蓦地收了剛才張牙舞爪的氣勢:【今晚不啦,我家裡有人來了。】
溫叢:【你家?不會是你暗戀多年的那個什麼靳準吧?】
陸清玉立刻反駁:【才沒有暗戀!】
溫叢看破不說破:【好好好,好幾年沒聽過你怎麼提他了。千年等一回才等到他來,别笑出魚尾紋了。】
陸清玉慌張摸了摸眼角,克制住内心喜悅。下午接到張媽電話,說靳準晚上會過來之後,她就一直在期待下班。
張媽不是她的家人,是個獨居的耳聾女人。她們剛住在一起的時候,她讓陸清玉喊她“張媽”。
所以非要說的話,張媽算是她的保姆。
但陸清玉實在不清楚自己那個老破小的平房,能不能用“保姆”這麼奢侈的詞。
她依稀記得11歲那年被爸爸匆忙塞到車上,身後是高利貸的追債人,她被告知媽媽不要他們了。準備從縣裡搬家的那幾天,爸爸卻沒再出現,好像也不要她了。
于是從小就像根蒲草般頑強的陸清玉抓住了靳準這根突如其來的救命稻草,跟着他從榕城來到千裡之外的京州。
不管是那時,還是如今,她對靳準的了解都不多。但他有繼續供她上學,還把她送到張媽這,給了她一個普通人有的家。
幼時的陸清玉還以為靳準是張媽的幹兒子,不過張媽在靳準面前又很恭敬拘束。
上中學之後,她會有意無意地向張媽打聽幾句,但拼拼湊湊得出的信息也隻能大概推測出靳準家裡應該是做生意的。
京州最不缺的就是有錢少爺。
陸清玉牽住他衣角的那一年,他剛上大學,那會兒他們見面還算頻繁。
直到陸清玉上高二,靳準因工作調動被派往西南城市,到現在快五年了。這幾年裡,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上一次見,甚至是陸清玉大一入學時。
後來他就跟銷聲匿迹一樣,不知不覺,她都要大學畢業了。
他們之間,總是靳準擁有主導權。
他想見她,就會抽空出現,心情好時,偶爾也會回她訊息。不想見的時候,陸清玉發的幾百條信息都會被無視。
有時候她也會思考,靳準到底算她的誰?7歲的年齡差算不上長輩,少女時期微妙的仰慕情愫讓她也從沒喊過一聲哥哥。
朝來暮去,靳準就變成了一個不可說的符号,漸漸烙在她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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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地鐵站到胡同口還有三百米的步行距離。
這老舊胡同裡住客不多,都是老京州的上一輩人,離那些景點景區也遠,倒顯得寂靜不少。
天色完全暗下來了,路面上的冰碴兒還沒化,又下起小雪。路燈光暈在雪花簇擁下顯得朦胧又微弱,居民平房門口的幾盞大紅燈籠被風吹得晃晃悠悠。
陸清玉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呼口熱氣,正想拿手機先打個電話問問人還在不在。
誰知一擡眼,就在離家不遠的那個小賣部門口看見了他。
斑駁的牆頭上堆着皚皚灰雪,天穹灰得像在末法時代,店裡暈黃的燈光從木門縫隙中透出來。
男人身高足有一米九,穿了件闊肩的黑色呢子大衣。額前黑發被風吹得微淩,眼眸一如既往淡漠,嘴邊還懶怠地咬着根煙。
他弓低了背,正避風滑動火機。一簇橘火從虎口迸發,側顔的鋒銳輪廓線被白色煙霧萦繞。
這幾年,靳準并沒多大變化。
陸清玉倒是有些緊張。都說女大十八變,她自認為大學這四年是自己變化最大的四年。
今天下班的時候,她還補了個妝。
猶豫着該怎麼說好久不見時,男人已經朝她看過來,薄唇輕抿着,視線漫不經心地從她周身上下掃過。
他舉手投足過于冷靜,臉上表情散漫又晦暗不明。
陸清玉都不确定他到底有沒有認出來自己,本能反應地揚唇,露出雪白的牙齒微笑。又擡臂揮了揮手,開心地朝他跑過去。
但下着雪的青石闆路太滑,她擡腿的第一步就這麼雙膝直直跪下了。
“……”
“……”
有一點丢臉,但沒關系。陸清玉覺得從他那年在小縣鎮裡把髒兮兮的自己撿回來時,他就應該早就習慣她的醜态。
等她快速爬起來,靳準已經走到她跟前。煙圈從他鼻唇呼吸裡飄出來,男人袖手旁觀她的狼狽。
陸清玉拍了拍膝蓋上的雪,仰起臉,佯裝鎮靜:“沒事,衣角微髒。”
他毫無同情心,嘲笑的聲音如期而至:“我尋思你在給我拜早年?”
“……”
被這麼一打岔,生疏感幾乎都不用過渡。陸清玉撇撇嘴,不知道怎麼反擊,索性直接轉移話題:“靳準,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已經邁出長腿往前走:“昨天。”
她鞋底還有些打滑,怕摔地趕緊拽住他大衣一側,跟上他腳步:“昨天回來,怎麼今天才來看我?”
“誰說我來看你?”
“哼。”陸清玉不滿意地碎碎念,“你都沒告訴我你這幾年到底在哪工作,是不是怕我來找你?我才沒空跑這麼遠,而且你真的很過分!”
踩在腳下的雪發出吱呀吱呀響,靳準聽着她聒噪的控訴,黑眸掠過不易察覺的笑:“我怎麼過分?”
她伸手掐斷從側前方飄過來的煙氣,理直氣壯:“16歲到20歲是女孩子最重要的成長階段之一,但是你都不在我身邊。”
他濃黑睫毛低斂,惡劣地反問:“陸清玉,我是你爸?”
陸清玉正要從善如流地這麼喊一句。
“爸”字還沒叫出口時,他突然轉身屈起指骨,毫不留情地敲她光潔腦門:“閉嘴,别惡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