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暴雨持續了很久,久到這裡的人幾乎都已經忘了太陽長什麼樣了,莊稼全都被暴雨沖刷走了,還淹死了很多很多人,沒被淹死的也都沒抗過饑荒餓死了。
偌大的王朝,因為天災隻剩下一個覃君了,昔日風光無限的三皇子,如今衣不蔽體地走在屍橫遍野的街道上,他也餓得幾乎隻剩骨頭了。
覃君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幹淨的,都是髒兮兮的血污,隻有一支金色的钗子突兀地别在他的頭發上,钗子上鑲嵌了三顆赤色的晶石。
覃君雙目無神地走着,時不時擡頭看天,低下頭時又淚流滿面。
他走着走着,天空又下起了雨,開始是淅淅瀝瀝的小雨,不一會兒又變成傾盆暴雨,沒多久街道就又淹了。
滾滾而來的洪水帶着覃君左右漂泊,說來也奇怪,每次覃君快被水淹死的時候,總是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包裹在覃君周圍,讓他得以在水下呼吸,直至洪水退去。
隻是這一次的洪水久久不曾退去,水位線愈升愈高,直至淹沒了整片陸地。
覃君懸浮在水中,小心地四處觀察,水下是另一片天地——國家并未滅亡,人人安居樂業。
覃君走進這個令他熟悉又陌生的國度,這的确是他生長的地方,但他卻隐隐感到不安。
頭發上的钗子本就快掉了,正随着覃君的步伐一顫一顫,覃君剛踏進城門钗子就“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說來奇怪,雖然是在水下,但整座城池就好像和覃君一樣擁有屏障似的,跟在陸地上并無二異,甚至可以聽到覃君的腳步聲。
覃君轉身蹲下,撿起那支沾滿塵灰的钗子,旋即撕下衣服上的布條,精心擦拭,直到钗子上一塵不染,才将它重新别在頭發上。
又站在城門口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理了理,覃君才緩步走進城池。
覃君走在大街上,街上的衆人都以一種嫌棄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并沒有認出這是他們平時最尊重最愛戴的三皇子。
但覃君并沒有怪罪他們,因為他現在的穿着的确不像一個嬌生慣養皇子,倒像一個食不果腹的乞丐。
覃君避開群衆想要将他看穿的眼神,也不再閑庭信步,而是快步跑向皇宮——隻要見了父皇,我就可以變回那個萬人敬仰的三皇子,甚至是太子。
邊想着,覃君就到達了宮門口,剛想進去,就被宮門外的侍衛攔了下來。
“欸,你幹什麼呢?要飯的要到皇宮來了?也不怕髒了我們陛下的眼!”
覃君聽此言先是一怔,後又想起自己現在的穿着打扮——的确像個要飯的。于是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了心中的怒氣。
覃君心平氣和地說道:“兩位大哥可能是新來的,我不是什麼要飯的,我是宮裡的三皇子。”
那倆侍衛聽後相視一笑,略帶嘲弄地對覃君說:“你說你是三皇子,你可有什麼信物或是令牌之類的東西?”
覃君一愣,他身上好似并沒有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就連頭上這支钗子也是父皇和母妃在冊封大典那日才賞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證明。
覃君拔下頭發上的钗子,試探性地遞給那倆侍衛,本是沒報太大希望,誰料那兩人一見到這支钗子,便“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将覃君迎進了皇宮。
覃君驚詫一瞬,婉拒了那倆侍衛,自顧自地往南書房走去。
“姜公公,勞煩您跟父皇通禀一聲,就說三皇子覃君求見。”
南書房門口,覃君對姜悠說,姜悠是内監總管,更是覃聽風身邊的紅人,聽說打覃聽風出生起,就一直侍奉左右。
姜悠是認得覃君的,到底覃君也是他看着長大的,自然是親近不少,隻是面前的這個姜悠,好像和往日裡的不太一樣。
“三皇子殿下?您怎的這般灰頭土臉的?恕老奴多一句嘴,老奴本不該評論三皇子您的裝束,但這到底是丢了皇家的臉面,老奴就不得不提醒您一句了,當今陛下本就對您心生嫌隙,您也該好好管管自個兒,莫要再讨陛下煩心。”
覃君不可置信地盯着姜悠看了好半晌,才悠悠開口,但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姜悠被覃君看得不耐煩了,便出聲催促道:“殿下,您還杵在這做什麼?若是陛下又惱了你,許貴人又得挨罰。”
覃君這次是徹底傻了,若說其他人對他态度的轉變是因為他的裝束,可他母妃呢?在他印象裡,他母妃可不是什麼許貴人,而是覃貴妃。這後宮中,可就他母妃一人姓許。
覃君瘋了般想硬闖南書房,嘴裡還說着“一切都是假的”這樣的癫話,讓姜悠不得不下令抓住他。
覃君被三四個守衛押着,眼中充血,看得姜悠直打哆嗦,連忙叫人将他帶回了他的寝宮。
寝宮中,覃君雙手抱膝,頭壓進臂彎中,涕泗橫飛。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懲罰我?真實的世界煙消雲散,虛假的世界處處對我不公,我到底做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