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整個墟水亮起光，順着岸邊的藤蔓，直撲暗域！

“不得不說，你們很聰明，竟然想到了這一層，”她遺憾道，“隻可惜我多做了一手準備，陸瑞凝在裡面布的是血噬陣，這陣法邪得很，我猜她在引渡魂妖，魂妖大量出現的地方，妖氣會特别濃厚，和不生崖下枯骨所化的靈氣糾纏，化作的就是——”

紅唇輕啟，她笑：“骨毒。這時我召喚骨毒，你猜三千遊夜可會一起出來？”

洛千遠大驚：“你休想！”

兩百年前的東玄災難，就是暗域遊夜禍亂引起的，枯骨亡魂的過往是無數人心中舊傷，怎能重現！

妖族破開封印，木魅，山鬼，魂妖，魇妖，争先恐後從墟水裂隙内往外鑽，熱熱鬧鬧如過大年，三清閣的兵士來得及時，刹那殺聲沖天。

殺伐氣太濃，直直撞入混沌的意識，穆安羽在劇痛中蘇醒，蕭約葉察覺她的動作，低頭，溫熱的淚砸在她開裂的唇。

“别看。”她用披風裹住她，灼目的流光自地底迸發，阻隔外界的喧嚷。

她抱着她，并沒有出暗域，在墟水這側碼頭停住，洛千遠和淩啟竹隔在對面，一個正皺眉調動方才臨時布下的清訣陣，因為有一半在暗域，以不生崖為環，要封鎖墟水出口還得費片刻，一個直接殺入陣營，劍壓頂而至，與其相撞的是無數啼哭的亡魂。

淩啟竹修夜一年，功夫已經很高，那些奇形怪狀的亡魂起先奈她不何，然而架不住數量恐怖，眼看一隻魇妖揮刀就要落到她背脊，一個身影忽然奮起，一劍将刀格了回去！

淩啟竹回頭驚訝：“意寄，你——”

“我娘很早就跟我說，從心所願，不為桎梏，”程挽恙站在風中，發絲飄揚，驟然有種說不出的輕松，“啟竹，我這一年不知為什麼，一直很想念我娘，原來，都是為了這一刻。”

她轉眸，在三清閣兵士的衆目睽睽下，直接沖入浩蕩陣營：“去他的隐後山不問世——”

墟水這邊，穆安羽費力地伸出胳膊，虛弱道：“别哭。”

她擡起左手，想了想，又換成幹淨些的右手，蹭蹭蕭約葉的臉頰，笑容溫柔，可惜太過蒼白，看上去像一朵盛開到極緻的花。

“不要哭啊。”她呢喃說。

“我沒覺得痛……别讓我真的痛。”

她很冷，斂着眉尖，慢慢摸索到蕭約葉的手，将一張符紙勉強抵到她掌心。

“這地方現在很危險……”她閉着眼低聲，“将這張符收好，上面有我的血，帶着它，不論遇到人或妖，會保你平安。”

“小曦，跟我說點什麼，”做完這個，她像是終于松懈下來，含混不清地靠着她，“說說……發生了什麼。别瞞我，但也别讓我……睡過去。”

蕭約葉将她的腦袋按在脖頸間，摸到了她額際濕涼的汗，手指顫抖，不知所措地順着靈脈給她渡靈力。

“沒有什麼，”她仿佛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空白得說不出話，“沒有……什麼。”

“你不說我也知道，”穆安羽閉着眼睛，斷斷續續，“你能進墟水找我……一定有趙蘭塵或江弄疏相助，星環陣那幾個地方……暗域是最後一個。”

——暗域若成，星環陣便成。

可是在暗域布陣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做為星環陣最重要之處，成為陣眼的要求是，這裡發生魔氣震蕩的大事件，血噬陣顯然最符合。

今早宋霜溪說羽淵西北側似乎封印破了時，穆安羽便知道，怎麼會是偶然呢？必是江弄疏特意做的。

那一刻她就明白，江弄疏和趙蘭塵，一定知道陸瑞凝的存在，或者知道類似陸瑞凝的存在，她們甚至知道這個人打算開啟血噬陣——她們也默許了這一場血氣交易，如此，暗域作為星環陣最後的陣言，才能促星環陣成。

至于江弄疏為什麼那麼慌張……可能她沒料到那人是陸瑞凝，不生崖的亡魂，江弄疏的原計劃應是，讓那個人在墟水這一頭與穆安羽周旋，如此，魔氣順着她撕裂出那個口子進入暗域，就算圓滿完成星環陣。

那口子的大小不足以讓一個人進入，江弄疏也沒本事做出來，不然本人早就進暗域了。

然而江弄疏沒有想到，陸瑞凝能得到墟水認可，直接進了暗域。

趙蘭塵的笑聲從對面裡飄來：“立場不同，淩姑娘和洛姑娘莫怪，我這也是情非得已，星環陣已經成了，用這種方法加強暗域遊夜當然好，我還要用這個機會，多放些暗域妖族出來，為我兵力——”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噤聲，穆安羽染血的手指正艱難地勾畫着什麼，空中逐漸浮現的，竟是隻有曆代穆氏宗族的人才能喚出的焚火紋。

“不會讓它成的。”她輕聲說。

江弄疏和趙蘭塵的執念是加強暗域遊夜，唯獨星環陣可以辦到，一天不完全摧毀星環陣，她們的念想就不會絕。

焚火紋浮向天際，與此同時，洛千遠成功催動清訣陣，墟水西北側的封印被修補好。

焚火紋燒過暗域的不生崖，随着清訣陣，把星環陣的希望壓抑在烈焰中。

整個星環陣崩裂碎塌！

趙蘭塵從愕然轉往勃然變色：“穆安羽，你——”

穆安羽眼皮都沒擡，懈了力道，頭慢慢偏到蕭約葉懷中。

她用這個計策，讓星環陣虧損在最後一步，暗域妖族從此将被封印在不生崖。

要問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籌劃的，很早，早在她這次出來，元夕剛過，看到澄将明家族與自己母族的糾葛過往，看到蘇逾硯為了自己與隐後山對抗，看到蕭約葉決定幫她承赤雨之痛。

不想讓自己的事殃害旁人，不願讓在意之人受傷，心願僅此。

但她屬實沒料到，最後一個關竅站着個陸瑞凝——她原本最壞的打算，是那個鲛紗女孩是個有心幫澄将明，共分利益的姑娘，卻沒料到，險些把自己半條命折騰沒。

穆安羽的傷觸目驚心，六根釘子活活絞進血肉，耀武揚威堵在靈脈要害，簡直像生生入髓。

她一路昏迷到翎陽，蕭約葉一路把她抱回翎陽，三清閣的醫師束手無策。

圍起來開了個會，最後醫師謹慎建議：最好把那些釘子親手拔出來，否則後險難言。

淩啟竹、洛千遠、程挽恙聞言犯難，六根釘子所在的地方不同，其中不乏位置特殊的，這個工程既要求醫師熟稔靈巧，也要求其身份特殊。

蕭約葉坐在三清閣台階上盯着夕陽發呆，回過神來才發現所有人，包括蘇逾硯，都在默不作聲地看她。

她語氣平靜地站起來：“我學，我來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