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噬陣唯一不方便的就是這個。”
沉木堂内,陸瑞凝蹲在塌陷得不成樣子的地面,遺憾。“不到兇時,不能完全引渡亡魂。”
澄将明眺望:“這不是快到了。”
“你倒能沉得住氣,”陸瑞凝道,“真的不去找蕭約葉,讓她幫你重塑靈脈了?”
“她說的方法,無非是去雨燃澤,但要傳承我家的術法,還需有邪力,”澄将明垂下眼,“既然你告訴我血噬陣能做到,我自然竭盡全力幫你這邊。”
陸瑞凝“唔”了一聲:“說來還要謝謝你的這些符。”
澄将明出神地看着那些浸泡了屍油的斷靈符,想起它們曾是自己去洛易前,洛千遠不放心,一張張親自畫好送給自己的,半晌,才低低:“不用謝。”
陸瑞凝等得不耐煩,站起身來,手心攥着最後一根明幽鎖。
偶爾有白色虛無的魂妖從她身側飄出來,頭頂一抹嫣紅,她就收拾表情,微笑着與它打招呼:“你好,再見。”
澄将明突然有些難過,轉頭往沉木堂裡看去,黯淡無光的末尾有個一人高的木架子,鎖鍊纏繞,縛着一個人,穆安羽垂着頭,澄将明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瞥見她無力的姿态,若非有鎖鍊,約莫早摔到地上去了,她穿的衣服是黑色,是以血迹浸潤,顔色混在一起,暈出的大團污膩并不明顯,然而靈脈關鍵處被生生絞入六根釘子,血蜿蜒順着鐵鍊陷入凹槽,彌散着詭異味道,仍舊觸目驚心。
她收回目光,拿劍鞘推推陸瑞凝:“這地方亡魂那麼多,穆師姐的血,夠讓所有不得往生的亡魂都變成魂妖嗎?”
陸瑞凝郁郁。“是我不好,沒考慮到這個,但這是我能做的全部了……總比讓它們活活被煉化好。”
澄将明想說的不是這個,憋了憋,道:“可你難道非要讓穆師姐——”
陸瑞凝倏然看她,月亮越升越高,她的眼神也帶着森意。“我從未勸說你放下你母親的遺憾,因為我知道,不能對他人之苦指手畫腳,你也莫對我多年唯一支撐活下去的信念說三道四。她不是也有欠于你家嗎?”
澄将明歎息:“我不是這個意思。”
“死過一回的人,什麼都不怕,”陸瑞凝出神地看着亡魂,瞳色溫柔,“将明,你以為這麼多年,我為什麼活着?”
澄将明猶豫片刻,不知為什麼,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洛千遠,不由鬼神使差地說:“你還有你姐姐啊,她待你可是一片真心。”
陸瑞凝笑道:“這不是足以讓我留下來的理由。”
她話音缥缈,澄将明突然覺得怪怪的。
然而一切不待她多想,陸瑞凝瞥一眼越升越高的月,甜甜:“兇時到了。”
殿内,她放置在木架下那個碗滴滴答答,已經接了小半碗膩滑的血,陸瑞凝捧起,指尖印到飄到面前的蒼白魂魄上。
魂魄接觸到這些血,嫣紅順着頭頂彌散,下一刻,不再死氣沉沉,飄到殿外,從魂魄變作了魂妖。
至少……魂妖是有生命的。
陸瑞凝望着眼前這些魂妖,欣慰滿足。
大門被關上,明幽鎖滑到掌心,這是最後一根,等楔入穆安羽靈脈,兇時的血噬陣,将在最大程度上,救贖這些被困在沉木堂的亡魂。
穆安羽垂着頭,看不出來有沒有意識,鎖鍊的咒文順着釘身倒灌,将她靈脈裡遊走的靈力凝得如同冰棱,混沌劇痛往骨縫鑽。
巧了,偏偏她極其怕冷。
關節處的鎖鍊突然撕裂一般扯起,她被迫掙紮着擡起脖子,像隻被逼瀕死展翅的鶴,時間不緊不慢地流逝。
兇時抵達的那一刻,陸瑞凝擡起手腕。
大門忽然被一腳踹開!
陸瑞凝愕然,還沒回頭,來人已掠過破損的地面,旋風般直卷木架,甩手出幾張符,破開淩厲的風,簌然釘到滿牆的斷靈符,直接斷開了血噬陣的陣眼!
血噬陣等的是兇時。
巧,蕭約葉等的也是。
她不似洛千遠對各個陣法了解,然而守墨霖閣時便知,暗域邪術注重時辰。
檀帶和彎月簪指引了基本方向,那麼久都一無所獲,隻有兇時的明幽鎖和魂妖方向,能讓她最快找到穆安羽。
然而當她一腳踹開門,眼前景象落入眼底,霎時徹底失了神智,等到反應過來,早已毀了血噬陣,踉跄撲到木架前,鐵鍊密密麻麻布滿咒法,她一掌劈碎木架,任憑反噬的咒痕如嘶嘶吐信的毒蛇,猙獰攀上手臂。
穆安羽幾乎是跌到她身上,周身血迹斑駁,呼吸虛弱而綿軟,蕭約葉大腦空白,控制不住地顫抖,死命牽扯着一線理智摟住了她,這時候她不想再管外界任何人任何事,抱起她就是往外走。穆安羽一隻手費力地擡了擡,說不出話,冷汗涔涔,渾身一繃,徹底昏迷了過去。失去意識前把一條胳膊擡了擡,摟住了她脖子。
這發展始料未及,澄将明呆怔沒回過神,陸瑞凝踉跄一下,先看到那些迷茫的亡魂。
她瑟縮一下,下意識:“不可以!”掌中的明幽鎖泛着妖異的光,竟朝着蕭約葉背影,追穆安羽而去!
蕭約葉壓根沒回頭,符紙無聲飄起,既然沉木堂是個巨大的招魂幡,那也就更适合邪術些,反正她又不是不懂修夜——釘尖撞上禁咒,木架的鎖鍊倒轉纏住陸瑞凝,明幽鎖一震,頓時如嗅到血腥的銀蛇,猛地回身,紮進陸瑞凝自己的骨。
澄将明看見陸瑞凝的瞳孔一顫,明幽鎖在她皮肉裡生根,而她跌倒,竟在笑,笑得眼角沁出了什麼。
墟水對岸,趙蘭塵好整以暇,感知到風中無形傳來的氣息有變,不再是血氣與妖氣混雜,有一瞬意外,随即輕笑出聲:“如我所料。”
淩啟竹踏碎水面的月影時,便看到這樣一副景象。
“清訣陣,啟!”
下一秒,随着洛千遠的喝令,從不生崖到墟水,符紙随風顫曳,金光散開,竟是有如先前她們布星環陣,以牙還牙,以羽淵地形布了個死陣,趙蘭塵意外擡起眼,看到洛千遠在遠處冷冰冰地看自己,不由下意識問:“你幾時知道的?”
“破綻太明顯了,趙小姐,”洛千遠居高臨下觑她,“我鑽研了這麼多年的陣法,從未聽說過,目标地有一個陣法,傳送陣就不可太張揚,癸南玄黃——這恰恰是我最擅之域。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剛剛在送我們進墟水時,悄悄做了手腳,用那陣法将與墟水邊緣類似的封印附到我們身上,一到兇時,你便在外面催動破封,使得暗域妖族出來嗎?”
趙蘭塵想起之前蕭約葉和洛千遠那個隐晦對視,磨牙:“原來如此。”
淩啟竹攥着清允鈴,冷冷睨着趙蘭塵:“我們此次前來,本沒有其他意思,可你偏要借暗域妖族之力乘人之危,星環陣的賬本來就沒算完,趙小姐,這麼着急開打?”
趙蘭塵搖頭歎息:“這可不怪我,你若是我,便知道了,這樣的機會,對暗域,對我,是多麼難得。”
淩啟竹感到不妙:“什麼意思?”
趙蘭塵一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