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澈澈，覆霜蓋影，四季周轉，瞬乎又一年。

三清閣挂上了豔目燈籠，一派灼然。

洛千遠裹着襖裙，站在屋檐下看暗沉的天，天邊堆聚着一層厚雲，風一過，便卷起一空紛恣的大雪，三清閣飛檐下，琉璃風铎的泠泠清音碎入雪中。

回廊邊蹲着一個小弟子，對着一盞歪斜的鯉魚燈長籲短歎：“淩師姐的手藝……果真鬼斧神工。”

洛千遠瞥一眼燈上糊成團的朱砂鱗片，嘴角微抽，發表意見：“你若誇得誠懇些，她明日便能給你紮個九頭妖蛟。”

“千遠，”淩啟竹誠懇地征詢，“我做的這盞燈，到底怎麼樣？”

洛千遠隻看了一眼就慘不忍睹地收回了目光，十分希望自己是個啞巴。

淩啟竹悻悻：“沒事，你說吧，我能承受得住。”

洛千遠猶豫一秒：“那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淩啟竹僵了片刻，繃不住了，咆哮：“啊——我實在弄不好這玩意兒！叫澄師妹回來弄得了！”

然而她也知道，這話不可能。澄将明今歲連除夕都在洛易城中監守，還附帶看管陸為英不作妖，任務重重。淩啟竹和洛千遠下半年隻見了她兩回，少女不注意休息，原本圓潤的鵝蛋臉已經成了一顆瓜子仁，瘦得臉蛋尖尖。

然而澄将明很快樂，小臉笑成一朵燦爛的向日葵：“洛師姐，淩師姐，你們來看赤坎！”

修複完整的赤坎在空中閃爍着燦爛輝煌的光，得到鳳凰吊墜的陸為英則面色陰沉得能掐出水。

洛千遠起初還擔心陸為英會找澄将明麻煩，不管怎麼說，這丫頭狠狠坑了她一道，然而陸為英竟然就把這啞巴虧吞了，咬牙：“行，是我考慮不周了，沒問清楚。”

實在是意料之外，洛千遠和蕭約葉擔心的事都沒有發生。

至于蕭約葉。

蕭約葉……

她更離譜，比之澄将明，她們至少還見了她幾面，洛千遠緩緩磨牙，可是蕭約葉，自從秋末對她甩下那堆“如果你身邊習以為常的事發生了變化，萬記得别往心上去”疑似自我疏導的話，就跑了！跑了！

一直到眼下，她硬是一眼都沒再看見過她。

淩啟竹甚至懷疑蕭約葉是不是丢下三清閣直接去羽淵找穆安羽了，奈何她和她一起長大，明白蕭約葉不是這般為人，愈是如此，愈騰起不安：“千遠，你說約葉到底做什麼去了？”

剩下半句話她沒說出來，那就是，若是連蕭約葉都要去那麼久，是否三清閣内……真的有了大事？

洛千遠近來亦多有不安，蕭約葉臨走前那些話一直兜兜轉轉在心中。

她張張嘴，剛想說話，三清閣正門外的風铎突然輕輕響了幾聲。

應激反應一般，她回過頭去，這個冬天她已經無數次這樣看過，可蕭約葉連傳音珠都不回，遑論不告而歸。

奈何這世間，沒有預告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滿天瓊花素雪内，一襲莺色披風撞入眼簾，來人戴着一頂風帽，眼眸隐在陰影下，風铎叮叮當當，從她跨入那刻就輕輕響動，直到她站到洛千遠和淩啟竹面前才停下，少女揭下擋風的風帽，明麗清豔，輕輕一笑：“千遠，啟竹。”

洛千遠完全沒反應過來，瞪着她說不出話，倒是淩啟竹回過神，嗷一嗓子嚎開了：“蕭約葉！你幹什麼去了你！”

蕭約葉眼疾手快，在她下一聲長嚎出口前唰一下揪住她胳膊，将她拉進了書畫室。

“噓，安靜，”她說，“我自然有秘密任務要辦。”

淩啟竹懵懵懂懂眨眨眼：“怎麼，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蕭約葉道：“算是吧。”

淩啟竹：“我娘親自分配給你的？”

蕭約葉沉默片刻：“算是吧。”

洛千遠終于開了口：“那為何今日想到回來了？”

她其實還想問“那為何不能告訴我”，然而她總有種強烈不安之感，仿佛薄冰之下是萬丈深淵，哪怕維護虛幻的平甯，也要蒙上眼睛，自我欺瞞一陣。對此，蕭約葉平和道：“今日是元夕。”

洛千遠挑眉：“在你眼裡，元夕比除夕重要？”

要知道，蕭約葉可是連今年的覓春宴都沒回來。

蕭約葉理所當然：“自然！聽說今年有群錦宴，群錦宴那麼有名，燈火盛世，彩燈千盞，來往的人戴上面具，盡興遊街，你們不想去看看嗎？”

“……”淩啟竹難以置信，“你在執行任務的百忙中抽出空隙，就是為了回來玩兒？”

“是，”蕭約葉颔首，“我對今晚的盛會很感興趣。”

淩啟竹有點震驚：“為什麼？從前從未發覺你喜歡這個啊！”

“說了啊，”蕭約葉笑，話音中含這一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期盼與緊張，“今晚，所有人都會戴上面具。”

淩啟竹：“所以？”

蕭約葉無奈，實在是不能再對她解釋更多了，一指門外：“别問我了，我方才進來時，好像看到有給你的信。”

“嗯？”淩啟竹聞言不得已暫時放過她，跑了出去。

剩下一個洛千遠，還沒開口，蕭約葉就對她道：“也有你的傳音珠。”

洛千遠愣了愣，帶着些許疑惑走了出去。

片刻後淩啟竹先回來，面露欣喜。“你說得不錯，今夜元夕是要辦群錦宴！你是怎麼預先知道的？”她抖着手中信紙，激動，“竟然連意寄都聽說了，本是到翎陽找我娘商論一些事，現在特意問我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看！”

洛千遠後一步回來，外面的傳音珠的确是給她的，因為年關時三清閣的護閣大陣重聚，才将澄将明這顆攔在了外面，聽淩啟竹說完，神色平靜：“嗯，将明也問我了。”

“将明能有空？”淩啟竹納罕，“她不是快在洛易城生根了嗎？”

“她說群錦宴難得，不論怎樣，定要回翎陽一遊，”洛千遠思索了一下，“說來，陸為英修複赤坎已經很久，她的确該回三清閣了，今夜我去見她，順帶問問這件事。”

蕭約葉拂去風帽上的雪珠，神儀淡淡聽她們說話。

她面色并無波動，可洛千遠不知為何，就是覺得，她有事瞞着自己。

運了運氣，她道：“約葉，你今晚去燈市嗎？”

“當然，”蕭約葉答，“我就是為了它回來的。”

洛千遠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