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羽覺出一點不妙:“所以呢?”
漆漆暗夜中搖晃着燈燭,蕭約葉擡起衣袖,她穿了一身淺紫,這是個相當襯她的顔色,潋滟一笑,像枝頭慵懶的春色,若是素日,落在穆安羽眼中自然是人間絕色,此刻……卻莫名其妙覺得染着别的意思。
然後她就雙目一暗——蕭約葉将那條緞帶纏上了她的眼睛。
琴音像被投入一顆石子,不輕不重泛起漣漪,穆安羽驚詫地掃了下黑睫,眼眸如一雙被困窘的蝶,綻出些微不解:“你做——”
然而她不能停下,碧潮琴奏療音曲,最好的效果就是從一始終,也就是不能停下,蕭約葉也吃準了她絕不會停,好整以暇地靠近。
“你繼續,我給你講個故事,”她說,“這條發帶,最初是林姐姐的娘親手做的,後來林姐姐把它送給了我,可她離去得實在太早了,來不及告訴我怎麼用,所以我最開始隻是戴着它而已,直到有一天,我剛到三清閣,旁人還不認識我,我偷偷溜到靈池采喜歡的花。”
她的聲音向來好聽——也看對什麼人,一般對穆安羽,就是這樣輕松或柔和,但是,大約是視線受阻,穆安羽愈發感覺不妙,她快分不清自己手上一直不停的琴音,到底真的是為她療傷不能停,還是自己為自己找的又一枝花雨——像那日在雲梨寺外。
但那天蕭約葉是怎麼做的?她直接把那根綴滿春意的枝葉拂開了。
仿佛一個不太好的預告,穆安羽指尖顫三顫——要知道蕭約葉在存心不想給她留後路的時候,就喜歡這麼逗她玩兒。
就如現在——
蕭約葉說:“我在那天遇到一隻蝴蝶。”
當年的故事很簡單,年幼的小女孩跑到靈池,水波蕩漾上,一隻蝴蝶在惠風中飛過。
它太漂亮了,不同于一般豔俗或素靜,翅膀乃是一扇天水碧色,高高低低地蹁跹,看上去清冷無比,人群來來往往,也有被它吸引的,然而至多隻是瞥一眼就又匆匆走了,隻有蕭約葉完全刹住了腳,站在那裡,盯着它看了好久,發現這隻碧蝶不全是隽疏,在追逐流淌的陽光時,還透露出嬌俏和明媚,小女孩喜歡得緊,便小心翼翼地爬上靈池旁的石階,想抓住它。
忽而一陣大風吹來,纖弱的蝶吃力地晃着翅膀,失了力道,跌跌撞撞往前栽去,蕭約葉一陣驚慌,她知道,那幾日,符修部的師兄師姐正在内宗試練薄夜符——在洛千遠還沒帶着斷靈符作為天才橫空出世前,練符是項苦累不可擋的差事,混雜着靈氣和魔氣的風,對一隻小小的沒有什麼靈力的蝶來說,實在太過了。
眼看碧蝶快栽入池水,女孩努力趴在欄杆上,大半個身子幾乎懸空,就要接住那抹飄來的天水碧時,路過的淩啟竹看到了,迷茫:“你幹嘛呢?”
蕭約葉“哎呀”一聲,一頭撲進了靈池水。
淩啟竹懵了,半晌,大笑跳起來去拉她,當蕭約葉哒哒哒從靈池中跳出來時,頭發不知道什麼時候散開了,那條林霏開送給她的檀色發帶靜悄悄躺在岸上,中間安然無恙地橫着一抹天水碧。
淩啟竹驚喜道:“好漂亮的蝴蝶——你的發帶還有這作用?”
蕭約葉攤直發帶,蝴蝶抖抖翅膀,圍着她飛了一圈,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淩啟竹來勁了,拉着蕭約葉:“去問問我娘!”
“那之後我慢慢知道,作為一條被灌注了夜修之力的發帶,感知到我的心念,會力所能及幫我實現一些事,”蕭約葉指尖劃過穆安羽下半張精緻的臉,紫袖像拂起一陣恍惚朦胧的輕煙,融彙在盈色燈盞下,“我很久不曾想起這樁往事了,隻記得,我很喜歡很喜歡那隻蝶。”
風鈴作響,穆安羽沉默,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你像那隻碧色孤蝶一樣。
琴音未歇。
可你偏又似早春的梨花。
既冷清又沾染着萌動的莺時芳菲意,和月一笑,動魄驚心,時時都想随流轉的季節離我而去。
這樣,蕭約葉不喜歡。
她幫穆安羽扶住碧潮琴,穆安羽空起一隻手,呆了呆,卻沒有掀開那條發帶。
黑暗中她反而能更安靜地看待這個世界,也能燒掉自己的膽怯,正面心中最原始的渴望。
原來哪怕身份使然,兩相對立,深淵似至,萬籁将灰。
——她不想離開她。
她不敢面臨一些事,那麼在黑暗中呢?
蕭約葉撥了一下弦,明月斜枝,朦朦胧胧的輪廓落到穆安羽眼中,絕世無雙。
穆安羽心亂了,曲音也跟着猛然起瀾,紫袖紅弦明月中,自彈自感暗低容,可不待她感到别的情緒,蕭約葉就倏然扯開衣袖,不容置疑地越過玲剔的琴,吻她。
像經久不見的思念,也像忍無可忍的纏綿。穆安羽擡擡手,最後放棄一切——以前她不知這世間能有這麼明煦的光亮,竟然能毫無道理地包容、等候和理解她,哪怕站在不能不正面迎抗遊夜的位置,可蕭約葉對她,簡直明明白白給予了所有溫柔和等候,偏袒得毫不遮掩。
“你知道我今天來找你,還為了什麼嗎?”蕭約葉問她。
穆安羽捉住她的手,一字一頓道:“好像知道了。”
蕭約葉勾起唇角,說:“你在雲宣欠我一場夢,那時你讓我等一等,我原覺得多久也沒關系,可是,你實在太喜歡随便離我而去了,阿羽,雖然我說過你是自由的,但其實,我也會害怕的……”
怪她容顔太明豔,素日看什麼都遊刃有餘,她語調一委屈,穆安羽頓時什麼脾氣都沒了——還能有什麼脾氣!
連帶着她的話音都變得可憐可愛:“我早就想過,我是不是沒有那麼偉大,因為有時我就是控制不住,特别是你一次次地讓我不要靠近時,我就想要,要你是我的——”
琴音徹底淹入潮浪,穆安羽防線徹底潰散,喃聲回應她道:“你的。”
當年那隻碧色的蝶輾轉來回,回到女孩眼前,冷清寒冰之下,融灼着脈脈不可承的欲|望和情意。蕭約葉拽下她的衣衫,一層層脫落,最後一層玄色之下,是天然風流的清絕不可言說,穆安羽沒有摘覆擋眼睛的發帶,氤氲于檀色絢爛中,唇色染紅,世中如仙,莊周一場大夢,不必問蝶夢我還是我逢蝶。尤其是當少女灼熱的吻落于她頸間再不斷往下時,她如聞聽一場急雨收春,扣住蕭約葉細膩的後背,在此生從未有過的戰栗和快意中,後仰脖頸,顫如纖蝶,卻莫名心安。
“我還有話沒說完,”最後模糊的意識内,穆安羽隻聽蕭約葉說,“我明白你所有的不安或者猶豫,可你切記,無論如何——”
她沉入昏睡,腦海中卻回蕩着那句話:“就算在夜裡我也能看見你,再黑的暗域都是。”
弦凝指咽聲停處,還别有深情一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