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論怎麼對穆安羽這種屬蚌殼的，你走一步她退三步的人，目前整個東玄，怕是沒比蕭約葉更懂的了。

事實她對穆安羽，倒真不是完全沒脾氣，畢竟沒有消息的那些日子，她也焦急，也惱火，然而和所有人不一樣的地方是，她會很努力地把自己擺在穆安羽那個位置，竭盡全力去體察她的不安和顧慮，如此，并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認為穆安羽是在無理取鬧。

“你方才說不知我想要的是什麼，”蕭約葉環過她的脖頸，自顧自把玩扇柄上垂下來的吊墜，“我不信，阿羽，你承諾過，等弄清封陽弓上那個咒印因何而來，便随我一起居于雲宣，那日你的神态，我此時此刻都想得起來。”

穆安羽感覺自己背了一團火，怒氣沖沖道：“所以呢！”

“所以你永遠不用說，不當靠近你一類的話，”蕭約葉捏了一把她側臉，輕聲，“我勉強指點一句，若你真想和我劃清界限，該尋些别的法子。你的這些言辭，我一句都不會聽。”

不待穆安羽說話，她又遮住自己一隻眼，歎：“我有時也覺得東玄主操錯心，她為何擔心我會離開你，應該更關心我，總有一天，我會被你的陰晴不定吓死——”

穆安羽隻感覺蕭約葉一個人頂得上一個小型劇戲團，直到聽到這話，一愣：“我師尊找過你？”

“找過，”蕭約葉道，“不然你以為我怎麼進羽淵的？”

她将掌心伸到穆安羽眼前，穆安羽看到一片純色如璃的正羽。

這是她六翮中那片主羽。蘇逾硯将它交給了蕭約葉。

穆安羽刹住步子。

蕭約葉不明所以：“怎麼了？”

穆安羽笑吟吟道：“蕭護初，你是不是能自己走路呢？”

她背後，蕭約葉的手掠過她嘴上放狠話，實際帶上就沒摘下過的檀色發帶，散漫：“為什麼這麼問？”

“六翮是我的法器，”穆安羽道，“你憑什麼覺得，我會不知道它的作用？”

“你是不知道呀，”蕭約葉得逞一般摟緊她，氣息像一隻蝴蝶，靈巧又親昵地萦在耳邊，“因為現在，不是已經晚了嗎？”

是晚了。穆安羽從她跳上自己脊背，自己的第一反應是護住她腰腹唯恐她摔了那一刻開始就知道，是晚了！

她毫無辦法，隻能為自己的口是心非買單，一路勤勤懇懇把蕭約葉背到了自己這些天在暗域的居所，一棟簡單的小屋子。

小心翼翼将蕭約葉放到床榻上，她轉身從牆角拎出一雙閑置的靴子，問：“你從我師尊那裡，知道了有關我的多少過往？”

蕭約葉見她并不意外，意料之中地輕歎一聲：“你早便知道，蘇前輩向你隐瞞了你的身世嗎？”

“這麼多年，我不可能一點察覺都沒有，”穆安羽垂睫蹲下，嘗試将她的腳小心翼翼避開傷口套入靴子中，“可我想，我師尊這麼做總歸有她的道理，她不開口，我便也不問。”

墟水之傷在骨，好在蕭約葉有正羽相護，到底不算太嚴重，但穆安羽盯着那雙靴子看了一會兒，突然放棄了，扔掉它，對蕭約葉勾勾唇：“你暫時就在上面待着吧。”

——不要亂動作妖了。

蕭約葉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奇：“這兒怎麼會有預備的鞋？”

“我已經想好要在這裡久待，”穆安羽看不出任何情緒，“自然要将日常用的東西準備好。”

蕭約葉：“可江弄疏提過，你這些天沒有出暗域。”

穆安羽定定地看着她，良久說：“我靈脈内有一半的妖血，不用橫螢舟也能過墟水，隻要我想，莫說江弄疏，其餘人都會尋不到我。”

“阿羽，”蕭約葉往前傾身，将她冰涼的手攬入雙掌，“所以，這是你不安的原因嗎？”

“木族長曾經在幻劇裡說過，無論如何，身份的對立，是永遠都改變不了的，在那之中，我是疊栀，”她低聲，“你是否覺得，有朝一日，我會帶領三清閣，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對暗域進擊？”

穆安羽凝視她片刻，最後将面頰貼在她手上，緩緩閉上了眼。

“也許吧。可我不願想。”她說。

她的聲音低微，平靜之下，又隐藏着密密麻麻的痛意。

不是也許——隻要暗域一有變化，作為三清閣之魁，蕭約葉就不能坐視不管。

這才是她這次來羽淵後所有的不安，不敢向翎陽發傳音珠的主因。若說從前她和蕭約葉還可能有未來，如今這重離音，已經擋無可擋。

蕭約葉撥開她柔軟的劉海，擡身吻她額頭：“那就不想。”

穆安羽茫然眨眨眼：“不想？”

“若隻想不好的結局，不好的事就真的會被引來，”蕭約葉說，“在一切沒發生前費神，不值當。況且，不能在雲宣又如何？你我必須分隔在暗域和翎陽兩地又如何？再繼之，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哪怕舍我自己——”

穆安羽倏然打斷她：“你帶碧潮琴了嗎？”

蕭約葉：……

這就有點不講理了。她無奈扶額，見穆安羽不容置疑，完全不願意聽她說這種很重的話，便緘口取出儲靈環。

穆安羽将碧潮琴攬到身前，蹙眉：“我感覺到墟水的反噬還在你身上沒散，為保萬無一失，得用碧潮琴的琴音洗練一下。”

她說幹就幹，當即坐到蕭約葉旁邊，認認真真擡手撥弦。

她曾在洛易城樓上最大限度地使用碧潮琴，碧弦沾染過她的血，知道這是個關鍵時刻能不要命的姑娘，頭兩聲琴音幾乎有點不情不願，蕭約葉聽得好笑又無奈，明白她不願聽自己說生死那麼重的話，便不說了。可心念一動，忽而挪到她背後，一揚手，抽走了她那條檀色發帶。

“……”療音開始了就不能随便停下，穆安羽莫名道，“做什麼。”

“那我們說些别的吧。我聽聞你的琴技是蘇前輩教的，”蕭約葉撐着下巴，“當年蘇前輩一曲鳳珠音，曾讓萬千遊夜潰散，想來你肯定也能在各種情況下臨危不亂，持續奏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