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非要想，穆安羽也想得通，畢竟連蘇逾硯也隻知，自己父親是羽淵暗域人，咒印在前，身世不明，遊夜逼迫，這樣的境況，她去一趟羽淵，并不是沒必要。

況且，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兩個人，蘇逾硯和蕭約葉，對這件事，都堅定而溫柔，她不該有顧慮。

濁氣侵蝕靈脈隻有十天時間，最後期限時，不勞江弄疏大駕光臨，穆安羽一個人去了光不度。

典當行依舊熱鬧，拍賣的聲音太大，吵得她腦仁疼，見了她：江弄疏丢下手頭生意，如約把她帶進羽淵。

途經織離潭，穆安羽恍然發覺，玄水關事變，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一年實在精彩紛呈。

江家在羽淵掌锢夜殿一帶，雖然名義上還是羽淵的統治世家，但羽淵如今的三足鼎立已是大勢所趨，東北邊是影春城，正北邊是越北府，各占三分，實力均衡，這也是趙蘭塵一直想跟江弄疏争權的原因。

踏進江家那一刻，穆安羽懷疑這裡是不是死過人——氣氛實在太沉重了。

锢夜殿的裝飾極度冰寒，整潔肅穆。

江弄疏說：“入暗域還需一段路程，你已在羽淵，濁氣暫時侵襲不到你，且先休息吧。”

她的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锢夜殿中，簡直稱得上回音繞梁。

穆安羽問：“你一直一個人住在這麼大的地方嗎？”

江弄疏點頭：“是的。”

宋霜溪有曉衫青作伴，趙蘭塵好歹還有家人——和她們對比，江弄疏簡直像個一心搞事業的孤家寡人，锢夜殿空蕩蕩，安靜得能打禅。

穆安羽無心窺探江弄疏的私事，但還是對這裡一點漣漪都沒有的安靜甚為不慣，悄悄将綁在發上的檀帶拆下來，抱着六翮與發帶，心安下來。

次日按照行程，江弄疏該帶她進入暗域了。

然而江弄疏不知在盤算什麼，離開锢夜殿後，選了一條北上之道，按照羽淵的地圖，這不是去暗域的方向，而是影春城，宋家的地盤。

穆安羽發現了，但沒有問原因，悶頭趕路，她知道江弄疏不是意氣用事的人，這麼幹，肯定别有所圖，等着就是了。

沒想到的是，影春城裡面很繁華，提起宋家主贊不絕口，可是愈是靠近郊外，蒙昧和垂死就越來越多。

譬如一個男人牽着一個清瘦伶仃的小姑娘走上街道，女孩穿了一件簡單的布衫衣服，似乎覺得江弄疏是個有望的生意主，男人一揚掌，女孩被推到江弄疏面前：“姑娘，你要買她嗎？”

江弄疏：“……你說什麼？”

“十兩銀子，”男人說，“我女兒你帶走。”

江弄疏和穆安羽同刻驚了，小女孩五六歲模樣，壓根不了解自己老爹說了啥驚世駭俗之話，怯怯然低着頭，盯着江弄疏腰上銀色的鈴铛發呆，江弄疏回過神來：“為何如此？”

男人啐了一口。“眼下暗域動亂，不知三千遊夜何時會出來，那玩意兒傷人無眼，不如在那之前盡興一點——你到底要不要她？”

江弄疏看一眼他身後的賭莊，再看看他和女兒破舊衣裳，知道了原因。

十兩銀子她不是拿不出來，但是最近一段時間，她會很忙，要辦的事也危險，不方便帶着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姑娘。

沉默片刻，她說：“我瞧這妹妹的頭發順滑黑亮，不若這樣，我出三兩銀子，買她的頭發可好？”

大約從沒想到女兒還有如此作用，男人眼中掠過一絲意外，江弄疏蹲下身，掐了個法訣，小女孩的頭發化作齊肩之短，江弄疏為她綁上一截粉色的絲帶，輕聲：“你叫什麼名字？”

這孩子清白的小臉，全身上下隻有絲帶為她添了一分小姑娘的色彩，低聲說：“小星。”

這名字并不正式，想來家裡人對她根本也不上心。

但因為想到她的頭發還有如此之用，男人連扯她走的動作都變得輕了點。“行了行了，那你回家吧。”

他自己忙不疊收了錢，往賭莊走去，小星矮小的背影變淡，江弄疏還在不發一言地盯着她看，身後傳來一聲無奈的歎息。“江小姐還是老樣子。”

宋霜溪一身紫衫，眸光複雜地從屋檐暗影下走出來。

許久不見她，她瞧起來氣色尚可，江弄疏冷聲道：“金玉其表，敗絮其中，宋三姑娘，你就是這麼治理影春城的？是不是再過分些，就要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了？”

宋霜溪微微擡下颌：“這片郊區本就不是宋家的轄域，我順帶拉扯一把，已是極限，多年來，黎民也算安居客業，誰能想到三千遊夜一百年前開始異動？他們因此恐慌，想着能過一天是一天，我還能鑽進他們腦子裡掐滅這些荒誕念頭不成？”

聽到這兒，穆安羽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羽淵三分，總有宋江趙三人都涉及不到也不願涉及的敏感地方，譬如這裡。

三千遊夜在一百年開始動亂，如果說影春城、锢夜殿、離北府轄區内的百姓尚能自安，這些無人在上的黎民則命運懸在刀尖上。

在極度的絕望下，他們得過且過，混沌度日，上位者壓制下位者，傷來害去，遭殃的還是自己人。

要制止這種現象，唯有讓三千遊夜安甯下來。

她算是知道了為什麼江弄疏要先帶她到這裡——一切都在不言中，江弄疏是在拿事實在說服她，希望她能留下來，羽淵族久安。

宋霜溪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是她出現在此，就算不是視察民情，也表露了如此希冀。

遇到小星後，江弄疏沉郁了許多，直到真正來到暗域前，都沒有再說廢話。

終于到了暗域前，這裡是一片妖氣和魔氣縱橫、鬼影遊蕩的墟水，黑夜沉沉，就算白天也十分陰暗，一葉金色的小舟載着她們穿過墟水。

江弄疏擡起頭，面前是一片寂靜的陵園：“我答應過你，你來暗域後，會把你的身世告訴你，現在，你且聽好。”

——“你确定要說出來？”

三清閣裡，蕭約葉正揭下那副對聯，決定要将對聯有異這件事公之于衆，淩啟竹對此提出了異議。

然而猶豫片刻，她歎息：“倒也該告知其他弟子，這幅對聯确實很奇怪，蒼溪筆寫了那麼多幅，怎麼隻有它會引來遊夜？但很難說背後有沒有隐情，讓大家小心點最好。”

“說到洛易，”澄将明在旁邊幫忙，沉默了一會兒，誠懇地說，“蕭師姐，我最近一直有件事想找你，我想回洛易去。”

蕭約葉：“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