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壁的裂縫如蛛絲出現，涼冷的空氣伴随震飛的粉塵猝然灌進，繼而，冰寒河水順勢而入。

澄将明大腦一片空白，惶然脫口：“不！”

誰來救救洛千遠？

誰來救救她師姐？！

轟然一聲，暗艙四分五裂！

即使是江南，年初的河也暖不到哪裡去，陰冷的濕意倒灌入四肢百骸，落水的刹那，澄将明根本看不見其他人，眼中隻有使完師神印陣、失去意識的洛千遠，她忍住攀骨之寒，奮力摟住洛千遠，拼着半條靈魄，在寬廣的湖面死命紮往岸汀。

冷汗淋漓地将洛千遠推上岸後，澄将明搖搖晃晃跪上剛出弱芽的草植，草植驚惶地彎了腰，她跟着重重摔倒在旁邊。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隐約看到，有兩個人影匆忙向這邊而來。

她屬實沒想到自己還能醒來。

生死攸關一場，意識自難清明，澄将明艱難掀起睫毛，分不清今夕何夕，記憶混亂，看着眼前人，眸内毫無掩藏地透折出一股燎原到難藏的——

穆安羽瞧着她這恨意滿滿的眼神，下意識退了退身。“澄師妹，你不認得我了嗎？”

“我怎能忘呢，”澄将明混沌想，“你是——”

往事掠過腦海，她猛然清醒。

澄将明起死回生一般坐了起來，脫口喊：“師姐！”

她算是把自己喊回了魂，這才發覺，自己安然無恙坐在一張柔軟床榻上，四面垂着煙綠帳幔，再并一囊香袋，裹着江南溫允的氣息，撫下她鈍鈍的心跳，門在這時吱呀一聲響了，進來一個颀長窈窕的身影，見了她，一怔後神色一松：“澄師妹，你也醒了。”

澄将明捏住被角，做夢一般喃喃：“蕭師姐？你怎麼在這裡？”

很快她就反應過來，哪有那麼巧的事，穆安羽和蕭約葉不會憑空出現救下她和洛千遠，她二人定也是在翎陽發現不對，跟着陸為英，一路勞頓緊緊追來的。

澄将明不知自己暈倒了多久，隻知此刻客棧外，柳已成煙，依稀鳥鳴。

江南的春天來得早，這無甚稀奇。

澄将明閉閉眼，渾身絮軟地跳下床，咬聲如一張繃到極緻的弦：“多謝蕭師姐相救。既然救了我們，也定見到陸為英了吧，勞蕭師姐指路，我……我要見她。”

她将這話在口中碾了一遍，眼中滔滔怒意再度沖天而來：“我要見她！”

蕭約葉頓了頓。

十來天前，穆安羽本欲借華離蘭探尋陸瑞凝身份，然而卻發現了這艘商船，這一路南下，已夠意料之外。

但和在棠合春寒料峭的水邊撿到奄奄一息的洛千遠和澄将明比起，都不算什麼。

蕭約葉明白，澄将明素日最看重洛千遠，陸為英連累得洛千遠出事，眼下恐怕澄将明連生啖她肉的心思都有了，一昧阻止并無大用——況且陸為英幹的本就不是人事。

若她那日将華離蘭予妹妹用，如穆安羽所言，應當早就知道陸瑞凝究竟是不是羽淵之人了，然而當發現那艘商船時，她本能地感覺不妙，覺得陸為英是要整幺蛾子。果然。

而幾日前救下暈倒在岸邊的洛澄二人時，被沖上岸的廢器殘骸，更是直接讓陸為英的計劃昭然若揭。

此人當真狼子野心。

棠合設有三清閣的分部，抓陸為英個正着後，蕭約葉和穆安羽将陸氏姐妹羁押入了分部，眼見澄将明撐着一副尚未恢複好的軀體，殘破的風似的卷向那裡，穆安羽沉默半晌，低聲說：“小曦，師神印的事，要告訴澄師妹嗎？”

蕭約葉靜了靜，說：“暫且不必。我再去找找看。”

師神印對靈脈的損害确不可逆，洛千遠這一出本是破釜沉舟，然而，此舉也非死題。

——若能找到承載師神印最大的那件廢器，以其餘法器為渡，将當時借助的萬物之力逆回洛千遠靈脈，至少能将她的功力挽個十之七八。

雖然風險也大，但這是最後的辦法。

可眼下的問題在于，那日散落于棠合水道的廢器林林總總三十多件，大多被洛千遠當場碎成齑粉，僥幸泊上岸的殘片，承托的師神印力量不過十分之一，擔不了如此大用。

偏偏其法對時間限制極苛刻，若非十日内完成，後續會大打折扣。

穆安羽和蕭約葉幾日前在岸邊撿到洛千遠澄将明，如今距離時限，也不過三日有餘。

棠合的春日就在這樣陰重的氣氛中翩然而至，從翎陽趕至棠合，一切皆似夢後，清山聞春，一街海棠，薔薇院香，染就十裡薄雲，和蕭約葉沉凝的心情實在形成了極度鮮明的對比。

她渡上一條彎舟，如無數個江南漁女般，在水道間反複穿巡，來來回回，一無所獲。

眼看時限逼得越緊，此日又是日斜青山，竹喧漣動，蕭約葉撐一葉小舟，從魚清水道重飄至嘉歲江，終于精疲力盡地癱倒在穆安羽身上，拿袖子遮住眼睛，輕聲道：“阿羽，我們還能來得及嗎？”

小舟輕悠悠停在孤懸的落日下。

青山投影，江心的白鹭洲蘆葦蕩蕩，岸邊浣紗姑娘将歸，笑鬧聲隔着漣漪傳來。

水鳥歸汀的喃音中，穆安羽低下頭拂開蕭約葉淩亂的發絲，看到了她眼中少有的迷茫。

她安靜地凝望了她了一會兒，說：“小曦，其實你不必逼自己一定要找到當日廢器，我還有其他辦法。”

洛千遠于蕭約葉而言，是至交亦是摯友，蕭約葉沒有出聲，移開袖子，卻明澈了然地看着穆安羽，說：“不可以。”

蕭約葉知道穆安羽的意思。

未必一定要找回當日的廢器——因為這些廢器來自羽淵，靈邪之力共摻，燃魄燈便是典型代表，可作良用，亦可用于害人。

這樣的法器，穆安羽原也是有的。

她的母族是覓崖水神後裔，可她的父族卻來自羽淵。

秦徽媞、蘇暮曉、許逢黎一樣都有羽淵血脈，但一直以來，隻有她為世人甚厭極惡，也隻有她的血能用于會武，一切不是沒有原因。

因為從當年覓崖神女與羽淵族少年成婚起，這樁不被理解的姻親便被世人多所懷疑：穆安羽的父親不單是羽淵族那麼簡單。

他更有可能是夜靈族。

那個曾暴戾統治人界，後來被鎖夜技所困，一朝從高高在上淪為萬者所獵的……

不齒妖族，夜靈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