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首劈開堅冰，靈力萦繞貨船。

翎陽在東玄界的北方，年初尚涼，若非以靈力融冰，這一批貨物，萬不能在春天到來前到目的地。

船行十來日，來往巡視的人後面，悄悄露出一個少女毛茸茸的腦袋。

她瞅瞅四周，見無人關注，飛快上了甲闆，躍到帆下的高台上。“師姐。”

今日值守的人回眸，剛爬上來的澄将明向她一笑：“陸為英昨日去了第二間屋子就沒離開。”

聽她這麼說，洛千遠望了一眼湖面。

嘉歲江貫通東玄界，至翎陽伊始，往北依次經覓崖、露林和宛光，直至羽淵碎風林，若再往裡，便入羽淵之境。

若是往南行，便在眼下——東玄界南方的中心，對應人界雲宣，也就是人間詩人千年常喚的江南。

東玄這裡的城市，叫棠合。

棠合不比翎陽，風漸柔暖，水漸清軟，毋需太多靈力融冰。

此刻，船正緩緩行駛，于是洛千遠伸手往帆杆上一握，挑起一邊嘴角：“那看來，是時候動手了。”

她甚少有這樣生動的時刻，露出點女孩特有的柔軟頑劣，一句“是時候了”，說得像人界蹲守在家，等着鄰居大姐姐下學堂黏着她去玩的朦胧天真。

但是澄将明噎了噎——她知道洛千遠的意思，是是時候截止這批将要送往青陵界的貨物。

洛千遠掌心用力，蘊了半個多月的靈力于靈脈而出，一擊而中瞭望帆，啪嚓！

十來天前，洛千遠和澄将明跟着驚霜骨，找到了這艘停在翎陽碼頭的船。

船隻很大，甲闆上來回穿梭的人也不少，想混入并不容易，但天賜良機，發港時，它并沒和其他行船一同開走，而是多停靠了一陣。

便是這期間，她們親眼看到，剛剛離開光不度的陸為英自喧嚷街頭走來，獨自上了船。

澄将明使了個策，兩人悄悄跟上去，混入值守的班員中。

後來二人漸漸弄清，這是一艘發始地為宛光的貨船，即将去往東玄界的南方，驚霜骨也并未指認錯，之所以帶她們來到這裡，是因為那天指引的并非陸為英，而是陸瑞凝。

在陸為英來之前，陸瑞凝一直在這艘船上。

洛千遠本就沒對陸為英放下戒備心，跟着行船走了幾日，零零碎碎聽得了許多消息，将其一拼合，一個破破爛爛但又完整的事實就拼出來了。

這艘船原就是陸家的商船，故才唯一例外地在港口等候主人，而陸為英此行，竟是帶了一小倉廢棄的法器，至棠合後，将送往……

青陵界。

東玄和青陵雖為上古五神同創，修煉的路數與盛行道法卻大有不同，這事原不當管，不料值守瞭望帆的員工閑談時總說些模棱兩可的話，一來二去，洛千遠琢磨出了不對。

“家主幹嘛把這些破爛當寶貝？一路南下，真叫人累！”

“什麼？破爛？哈！傻子，等這批貨物到達青陵界，分紅可少不了咱的。”

“那也沒必要收這些不……哎呀，總之青陵界的人真是奇口味，什麼眼光？”

“虧你是翎陽土生土長的，你懂不懂，這羽淵的廢器，”回話的人壓低了嗓音，“到懂行的人手裡，可是無上利器。”

這二人的話隐晦地透露了兩個意思。

一，這批貨物是如今已廢的法器。

二，陸為英此行，是要将它們送到青陵界的人手中。

若換外人，定懵懂這“懂行”是怎麼個懂法，但洛千遠到底自小識穆安羽，記得季瓊歲提過，軒轅海的海籬後，不僅有強可傷世的法器，還有曾經震界、如今卻毫無一用的廢器，它們曾跟随主人恣情世間，黑白皆涉，靈邪之力難定，故在主人身隕後，為求保險，水神一脈合力将它們封于海籬後。

眼下……陸為英這是想重啟它們？

她來到翎陽，明面上是踏入三清閣尋找胞妹，實際竟是為了，偷渡這一船禁物嗎？

豈一個“膽大妄為”可形容？！

南地富饒，水路并錯，氣候尚暖，靈力也充沛。

一片融意中，洛千遠劈斷的桅杆直直倒下，一端壓入漣漪輕蕩的水面，她握住另一頭，從瞭望台上跳下來，噼嚓一聲掰斷。

澄将明跟于她身後。

這一程觀望很久，确定是棠合的魚清水道中人最少的一條，是以當艙内的人聽到響動，勃然朝瞭望台奔去時，洛千遠已仗劍般挽着斷杆，将它送到陸為英在的第二間屋子前。

這船上到處都是陸為英的勢力，隻有這一靈杆可用，翻湧着少女足足醞釀半月的靈力，斷杆抵住屋門，再附上一張囚符，陸為英一時片刻别想出來。

繼而二人揭開甲闆上一片松動的木闆，頭也不回跳了下去。

黑暗窄道的盡頭，陸為英将廢器藏于這裡，兩人奔至末尾，劈開靈鎖，矮身鑽入其中。

縱使早有猜想，但當眼前景象實實在在呈現時，洛千遠和澄将明還是屏住了呼吸。

散發着陰森氣味的暗艙狹小無比，左斜方一個小圓窗瀉入冷冷日光，毫無溫度地鍍在一堆鏽迹和血迹混雜的法器上。

它們确已是廢器，但每一件都詭異陰森，滄桑得像在垃圾堆裡混了幾百年，蘊含的氣息逼人無比，似乎還……越來越濃？

到底出師于三清閣，又同承三清四大徒生之名，洛澄二人幾乎是一起反應過來——不對！

洛千遠扣住澄将明手，猛然将她拽出暗艙，果然，她們的擅自闖入打破了暗艙咒界，甲闆上的人原就被斷裂的桅杆所驚，此刻更是草木皆兵，很快就有人逼進來，怒不可遏：“何方小賊，膽敢觊觎商船貨物！”

澄将明聽到洛千遠輕嗤了一聲，似乎不知這些膽大包天的逆賊何來的臉面，接着，她拔劍出鞘，靈力翻湧，于虛空内結印。

随後毫不猶豫地往暗艙外最薄脆的地方一撞！

如阻止不了陸為英走私這船廢器，毀了也可！

澄将明驚呆道：“師姐！”

刹那間，這些天洛千遠埋在這艘船上的符紙齊齊得了呼應，亮起金光，配合極其濃厚的内力，從上到下，化作金光閃閃的法印！

這法印陣澄将明亦識得，是隐後山長老之一歌松風圓寂所悟的秘術，名喚師神印，歌松風是上古盈神後裔，少時遊蕩天地，生來率性，死後願與萬生同歸，故而借盈神殘留之力，将師神印陣留于三清閣，師神印借草木之力，何方都能使得，威力極大。

但卻很少有人願用，隻因如要借萬物之力，必要以靈脈承受，對靈脈之傷必然不可逆，從來都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