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約葉輕詫:“是嗎?”
她和陸為英這一番對話,看似來得奇怪,其實,一切都有迹可循。
昨夜她鑽研了一夜起雲符與咒印,已經完全确定,這二者不止相似那麼簡單,它們根本,就是同一個東西。
既然那張起雲符中的符迹是穆安羽的父親當年教給洛千遠的,那便是同羽淵有關,法器華離蘭憑咒印就能縱夜,自然也和羽淵有聯系。
宛光,露林,覓崖,這三個地方處于翎陽上方,距羽淵頗近,原本毋需太奇怪,然而怪就怪在,陸家不一樣。
就如陸為英自己說的,她知道秦徽媞。
可作為她的妹妹,陸瑞凝卻不知道。
一如潋水絲能保住曉衫青一時清醒,蕭約葉在試探陸瑞凝時,發現她的靈脈中不止有東玄界修道之人的潺潺溫流,還有不安躁動的濁氣,那陣法中的冰惑絲看似限制她的行動,卻也幫她壓制了濁氣的蔓延。
但,濁氣之傷,曆來隻有縱夜過多或者修行失誤才會有。
陸瑞凝顯然不是夜修。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陸為英持續不斷地為陸瑞凝輸靈力,眉目漆漆:“不錯,我妹妹她,是羽淵族的人。”
蕭約葉打量一陣她:“那你?”
“我不是,”陸為英說,“我和小妹并非一母所生,小妹自己并不知道這件事,多年來,我一直想辦法幫她壓制體内濁氣,在探索的過程中,我認識了秦徽媞,秦徽媞有羽淵族的血脈,比我更知道如何保護她,所以我和秦徽媞各取所需,我助她找到古脈禁書上的藩籬葵拯救族人,她給我提供咒印救小妹,有何不可?”
說着她的目光落到陸瑞凝身上,神情溫柔:“小妹她害怕羽淵,害怕遊夜,卻敢因其實是保護她的咒印來翎陽找你救我……爹娘走後,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在乎那咒印對我是否有害,我隻要她一生平平安安。”
“縱夜之術,以毒攻毒,确能加強冰惑絲,抵禦濁氣,”沉默了一會兒,蕭約葉輕聲說,“但以縱夜為渠保護陸二小姐,陸家主可想過,你非修夜之人,也非羽淵之人,受反噬是遲早的事。”
“蕭姑娘,你決意做三清閣的護初的時候,也會為自己想這麼多嗎?”陸為英了然地搖搖頭,“人生在世,有時就是不需要太多打算和準備,我意既訣,便不會懼怕将來。”
“如此,”蕭約葉向她欠身,道,“是我今日冒犯,陸家主見諒。”
陸為英苦笑:“何出此言,不知者無罪。”
為妹妹走上兇險之道,此舉難用尋常标準來衡斷,但終究是可歎可悲的,陸為英扶起陸瑞凝,走出了三清閣。
她的身影氤氲在冬日霧氣中,熙熙攘攘的街道,酒樓二層,突然有個人推開窗,漫不經心垂下眼,目送陸家姐妹走遠。
她戴了一頂鬥笠,披着黑色大氅,斜倚在窗壁上。
*
稍幾,提着鬥笠的人走到了街上。
方才在陸為英身上感受到遊夜的氣息,洛千遠剛要跟上,卻被一個脆耳的聲音叫住了。“師姐。”
洛千遠旋過身,吃驚:“将明?”
見真的是她,澄将明眼睛亮了一下,笑着走上前并肩:“你去查有關遊夜的事,應叫上我才對啊。”
洛千遠道:“陸為英的事同羽淵有關,你和我一起,或許會有危——”
“我知道,但師姐,”澄将明專注地看着她,“你們怎麼都忘了,我是夜修啊。我知道你一直想保護我……可我不能空有名号,爹娘去後,師尊照護我,很幸運,後來我又結識了你,你們待我一向那麼好……正因如此,我更該讓自己去這江湖闖一闖。 ”
澄将明爹娘早亡,正屬于三清閣命途多舛的那批,她如此說,洛千遠默默凝視她幾秒,說了一聲好。
“我聽三清閣符修部的師妹說蕭師姐說,”澄将明曲折地轉達聽來的三手消息,“你和她都在查宋家和那個咒印的事?正好方才蕭師姐托我來轉告你一聲,陸為英說了,她那麼做,是想救她妹妹。”
澄将明把剛剛的消息告訴洛千遠,然而洛千遠不甚在意地一笑。“陸為英這麼解釋?蕭約葉她信?”
“……蕭師姐信不信我不知道,”澄将明察言觀色,“但師姐你好像不信?”
天上複飄起瓊花一般的碎雪,洛千遠将鬥笠扣到澄将明頭上。“我是不信,将明,用你的驚霜骨幫幫我。”
她緊緊注視着将才陸為英消失的方向,也沒在意自己扣鬥笠時,和澄将明之間的距離,澄将明看着洛千遠近在咫尺的眉眼,愣了幾秒,方如夢初醒地拔下自己的發簪。
她還有一個家傳法器,叫驚霜骨,本體是軒轅海一塊盈爍的古冰霜,日常化作骨狀随身攜帶,拔下的那一刻,一縷若有若無的黑氣彌漫而出,追上陸為英的腳步。
陸為英以咒印驅策遊夜,身上帶有羽淵氣息,如此,驚霖骨可以找到她。
洛千遠和澄将明相視一眼,一起隐入人群。
驚霜骨是上古流傳的法器,和碧潮琴屬同一階,出形的那一瞬,街道的另一邊,一個影子倏地頓住。
穆安羽微疑地轉過面,擡了擡手——她的羲元镯感受到了來自羽淵的氣息。
東玄界修煉之人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法器,但隻有極少一部分人的法器和羽淵相關。羽淵對普通人來說是禁忌恐懼,可對修道者來說,也代表着無上的力量,軒轅海的海籬封存了大部分羽淵相關之物,剩餘流傳于世的,彼此都會有微弱的聯系和感應。
讓穆安羽驚訝的是,這次的羽淵氣息格外強烈。
也許是附近有三清閣的高階弟子,也許是周圍有羽淵的人,但不管哪種,有個事實毋庸置疑——眼下是熱熱鬧鬧的正月,若是生事,人們歡欣鼓舞,毫無防備之心,他們一向恨她厭她,但穆安羽不能看着他們陷入災劫。
穆安羽沒有猶豫,立刻朝那裡氣息傳來的方向趕去。
她對遊夜和羽淵的氣息比東玄界任何一個人都敏感,速度極快,甚至根本沒和洛千遠和澄将明遇見,小半個時辰就攆上了陸為英。
但是。
穆安羽仰起頭,此地已是翎陽的邊界,面前是一座高聳入雲的飛檐屋瓦建築,琉璃窗在陰沉的天穹下閃着冷漠的光。
正門上垂着一塊恢宏的牌匾,上面寫着三個字“光不度”,兩側則畫着高飛的鴻雁和水底吐泡泡靈動的戲魚。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看得出來,此地在努力地往詩情畫意的方向靠,但憑借來往者帶着的東西,以及進去的人或愁或悲不同的情緒,還是很容易發現,這是一家質鋪。
穆安羽掃一眼周圍,略奇。
這麼大一家典當行,生意又這般好,如何會選擇開在翎陽的邊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