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認識你啊。”穆安羽愣愣地提醒她。
“我認識你啊。”蕭約葉心道騙就騙吧,“不然你會累的,,好嗎?”
年幼無知的穆安羽被這奇怪的大姐姐弄得着實有點發蒙,她甚至不懂為什麼奇怪的姐姐一路總是喜歡盯着她看,在迅速地思考了一下她是不是壞人、自己會不會有危險後,她選擇緩緩張開雙臂:“好——”
蕭約葉俯身,小姑娘身量在同齡人中算高,六七歲年紀就到了她腰,已經有了将來纖細挺拔的影子。就是輕,太輕了,摟在懷裡的時候清軟芳純的一團,眼睛幹幹淨淨沒一點雜質,纖長睫毛一閃就是月光一樣淨澈的笑:“姐姐,你可不能害我。”
“不會的, ”蕭約葉說,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提醒她一句, “你不必叫我姐姐。”
穆安羽:“為什麼?”
“你會後悔的,”蕭約葉真心實意地說,“相信我。
“不會啊。 ”穆安羽伸手摟住她脖子,将下巴擱到她肩上,“為什麼會後悔?姐姐?姐姐?”
“好吧,随你吧。” 蕭約葉托了她一把,目光迅速掠了一圈周圍,确定方向後朝一片蔥郁的林子緩步走去,她抱着穆安羽,難逃心猿意馬,隻能一邊走一邊從散亂的記憶中三心二意地翻找。
這林子……好似在哪兒見過呢?
這念頭一閃而逝,她自覺并沒有多大道理,但走到一塊巨大的岩石前,還是停下了腳步,悄悄在石後埋了張符,确保附近不會有突發情況傷到穆安羽,柔道:“在這裡等我。”
——不,不會平白無故覺得這裡熟悉,這層幻境的打破定和這裡有關。
且多年行于危界的第六感隐隐告訴蕭約葉,此地絕不如表面平靜。
該疑的點有太多,譬如在上一層幻境裡,自己分明是湛若,連劍都拿不動,為何在這裡竟能召琴用符?穆安羽與她一起墜崖,為何她會變小,自己卻無恙?
蕭約葉凝神在林中走了一圈,一隻啼呖的雀吸引了注意。
這種鳥叫冬使鳥,隻會在冬天出現。
而第二層幻境裡,是春天。
儲靈環滑到掌心,封陽弓卻在最後一刻被鎖住。
蕭約葉低眸一瞥,無奈扶額……她好像又召不出儲靈環了。
靈力情況時好時壞,無處尋解,蕭約葉隻能退而求其次,從地上拈起一顆石頭,暗暗運勁,繼而擡腕一揮——冬使鳥一聲驚叫,化作一陣灰煙消失了。
緊接着,整個幻境晃動起來!
蕭約葉一秒也沒猶豫,果斷退出林子,拉起穆安羽:“阿羽,快走。”
找到幻境的黏合點隻是第一步,在幻境崩塌前趕到進入的地點,才是關鍵。
蕭約葉将穆安羽摟起一陣疾奔,面對這天搖地動的場景,穆安羽終于生了些膽怯,埋首于她脖頸,不知為何,忽然一愣。
蕭約葉的氣息……似乎很熟悉。
“别怕。”蕭約葉感受到她的沉默,隻當她是怕了,“我不會離開你的。”
“姐姐,”穆安羽猶豫,“我是不是,真的在哪兒見過你?”
蕭約葉愣了愣,正要回答,眼前忽然一暗,她倏然擡眸——天邊,一層洶湧的黑霧壓了過來!
指尖一繃,蕭約葉認得它,是遊夜。
這不是普通的遊夜……因為普通的遊夜,她曾近乎自虐地逼着自己一遍遍地在傀儡陣中經曆過,以麻木的熟悉對抗恐懼,最後終于能直視隻屬于她自己的一些慘烈的記憶。可是眼前這波遊夜,魔氣肆虐,如此狀态她并不熟悉,所以,它們應當是無主的。
一瞬間,遙遠的記憶帶着風席卷而來,肆虐蕭約葉整個身心,直逼得她幾乎站不穩了。
穆安羽察覺出她的不對勁,小心道:“姐姐,你怎麼了?”
仿佛感知到什麼,她霎然回頭,在瞧見遊夜的那一刻,臉色瞬變!
她忽然劇烈掙紮,從蕭約葉手中跳下來,慌張推她:“你快走!快走!那是遊夜!是沖我來的!”
她沒說話前,蕭約葉如站在很多年前林霏開的小院,蒼雪覆天地,一片幻茫的慘白,無主的遊夜狂笑着吞沒一切,萬物枯朽,神智恍惚,喉間幾乎嘗到血腥。然而下一刻,穆安羽的聲音穿越經年,硬生生将她拉出那個深處的季節。
眼前聚焦,蕭約葉閉了下眼。
不,不可以。
她不能亂,穆安羽什麼都不記得了,雖然她現在靈力低微,雖然不知道這一波遊夜是怎麼來的——但她不能亂。
她低眸,朝惶恐的穆安羽很柔和地一笑:“噓。”
穆安羽一怔。
還沒反應過來,蕭約葉就牽着她,閃身入了旁邊的林子,迅速解下外衫,裹上一張亂夜符,将她嚴嚴實實包裹起來。
有此符者,遊夜觸之即亂,不會傷害到所佩者。
穆安羽懵然看着蕭約葉所做的一切,嘴唇翕動,良久不語,最後低下頭。
要說無主遊夜有多惡心人,整個東玄界沒人比蕭約葉更清楚,既然跑沒有用,蕭約葉躬身,牢牢将穆安羽抱在懷中。
她感受到了女孩臉龐上的冷濕。
“阿羽,”她沒有看她,擡手拭掉,柔聲,“為什麼不開心?可以告訴我嗎?”
穆安羽悶聲說:“你剛剛說你不會離開我。”
蕭約葉緊緊地圈住她,道:“不會。”
“可是,你既然說你見過我,那你怎麼會不知道……”穆安羽聲音有些顫抖,“姐姐,我會招來遊夜,我是災孽的禍根。這些遊夜,或許就是朝我來的。”
蕭約葉靜然很久,最後低聲道:“小時候,你身邊的人就是這麼同你說的嗎。”
“不是的,我本來就是禍亂之人,如果不是我,我師尊不會受那麼多人質疑,我身邊不會那麼多人讨厭我,他們沒有壞意,隻是害怕我,我本也不該站在他們面前……”穆安羽似有些神亂,不知道身處何夕,迷茫道,“我本就不應,也不配讓任何人走近我……”
蕭約葉一時恍惚。
所以很多年後——這個人清疏,孤遠,一身霜意,一如少時所言,不讓任何人走近,也不接近任何人。
其實她并非不盼。
隻是幼年的印記太深,烙印如影随形,早就鑄就了骨子裡的永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