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霜溪一僵。
她沉默良久,然後小心翼翼地掏出自己的儲靈環,從裡面捧出一顆裹着劍穗的養魄珠,謹慎遞到穆安羽手上,帶着幾分虔誠:“這個。”
穆安羽掂量了一下珠子,極其微弱的一縷魂脈傳入她手心,氣息奄奄,脆弱如嬰,不由問:“這是誰?”
“你能救她嗎?”宋霜溪死死盯着她。
穆安羽:“這是誰?”
“你就說你救不救她?她多久能醒來?”宋霜溪跟沒聽到似的又問了一遍,目光極度饑渴,就差把“你要說不能我就砍了你”刻腦門上了。
穆安羽無奈,道:“養魄珠所容的殘魂太少,并沒有太大的生命迹象,未必能……”
“所以我才要收靈。”宋霜溪打斷她,“你幫不幫我?”
穆安羽對這些專屬羽淵族的邪術很熟悉,了然:“你這是想收靈養魂,讓這位故去之人重返世間?此法尚可,但光這麼一個小小的珠子是不夠的,需得法器做載,你打算拿什麼?”
“自然是你的羲元镯,現在還有碧潮琴,就更簡單了。”宋霜溪咧嘴道,“我所做不就是為了這些嗎?”
蕭約葉聽了半天,被這句話點醒,瞬間明白了:“你是不是連這步都算好了?”
回想起這一切,翎陽大會有宋霜溪的手下夜靈來襲,穆安羽循着這條線到郊西,而宋霜溪借月小姐将她們引到羽淵,再放了一把琢光火,将她們困于此,就是為了現在提出自己的要求。
這一切都很容易想清,可她方才所說“還需要一個三清閣的人”,這話的意思是……
她知道三清閣的人到羽淵來,必會攜帶法器碧潮琴,而碧潮琴的效用。
“可迷人心智,伺機進攻,亦可制造幻境,收集殘靈,同可療傷愈人,潰散敵手”,那幾日,淩啟竹念念叨叨的話語猶在耳邊。
制造幻境,收集殘靈。
——收靈。
對三清閣了解如此之深,把月小姐和趙蘭塵這二大羽淵的對手玩弄于股掌,暗地裡不知費了多少心力。穆安羽沉默一刻:“你要救的是誰,值得你如此布局?”
宋霜溪仰頭,水中的珊瑚投影在他面上,一瞬間清遠得有些缥缈,她像害怕驚動布囊中安睡的殘魄,輕聲喃:“衫青。”
“什麼?”
宋霜溪低微地吐出幾個字,恍在夢中:“……她名曉衫青。”
她夢遊一般走了蕩了幾步,猛然回過神來,壓住眼中的迷茫,正色道:“衣衫的衫。”
“你和曉衫青……”月小姐說了半句又停下了,猶豫片刻,終是背過了身,不耐地擺擺手。
“罷,你若執意,我不說什麼。可你别忘了,宗廟廊柱躁動,裡面的三千遊夜還等着解決。”
“我不會忘,等我解決好這件事,宋家日後,還是不參與月小姐和趙蘭塵的紛争。”宋霜溪冷聲說着,随後“啪”一下把自己的劍扔到穆安羽腳邊,“想好了?要先幫我嗎?”
穆安羽一腳把她的劍踹回去,冷笑道:“我警醒你一句,是你在求我,既是求,便該有求人的态度。若我要走,你以為憑一圈咒界能困住我?”
宋霜溪嘴角抽動了一陣,面前對峙的少女目光清冷,毫不弱勢。
事實穆安羽在胡說八道,她還真走不出這咒界,可宋霜溪關心則亂,到底害怕她攜帶了東玄界其他什麼好用的寶貝,隻能服軟。
“我請求你,你能幫我嗎?”
穆安羽撩起睫毛,毫不“憐香惜玉”:“未嘗不可。但我累了,想先找個地方歇歇。”
“……”
羽淵和東玄界地域都以城鄉為區,織離潭所在的地區較為偏僻,最近的城市叫浮玉,名字取得高大上,實際卻窮得讓人多看一眼都掉眼淚,連客棧的燈火都是一派不确定的忽明忽暗,能無障礙搬入下一個鬧鬼故事的現場。
蕭約葉一直沒怎麼說話,在穆安羽後半程和宋霜溪的周旋中充了個透明人,直到宋霜溪認命地給她們找了個“累了能歇歇”的客棧後方對穆安羽出了聲:“多謝。”
穆安羽關上這間屋子的門,微奇:“你知道我想做什麼?”
“收靈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需用碧潮琴為引,羲元镯為容。但我并未用碧潮琴試過,若貿然出手出了事,後果不堪設想。”蕭約葉道,“所以你這是想先找個沒人的空間讓我試試,不對嗎?我說句謝謝是應該的。”
穆安羽撫掌勾了下嘴角,蕭約葉分神盯她一瞬,覺得她和洛千遠不同,雖然兩人一眼望去風格大差不差,都一樣有距離感。
然而洛千遠像冬深處難近的寒凜之梅,寒梢孤立,冷然清脫,穆安羽顔姿雖涼,卻更像早春的梨花,冷感并不過分,眉眼還是偏向柔淨那一挂,不說話時氣态清姝,拔俗無暇,像荷且攜玉态,氣态清脫,竟能讓人看得恍惚一瞬。
穆安羽說:“那麼,你拿我試試吧?”
碧潮琴的确可以收靈,構築相應的幻境類似于夢内的溯景,人生中哪一幕最深刻,就停留在哪一刻,可構景也需要相應功力,若靈力不能長時間支撐幻景,反而會危害到神智。
蕭約葉沉默一息,道:“還是你進我的幻境吧。”
“術業有專攻,”穆安羽對她笑了一笑,雖隻一瞬,卻如枯枝綻素芽,清緻如月,“我知你三道皆通,但這種真正涉及到夜修深層的術法,你确定你熟悉嗎?”
“我的意思是,”她的笑未免太出群,蕭約葉實打實看愣了一下才說,“你介意你的過往被人看到嗎?”
這話來得及時,穆安羽一頓。
她的過往并不美妙,自小在東玄界人明裡暗裡的貶罵中長大,記憶與“美好”二字屬實是背道而馳,在被蘇逾硯尋到前,還有段風餐露宿、生死疲勞的流落經曆,晦暗似夢魇。
“好吧,”沉默片刻,她妥協了,“還是我來看你的記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