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向西,白天趕路,夜晚幕天席地。密林遮住了大半日光,連辨認方向都十分困難,顧曾大半時間都一臉正經地忙着找路,程彧也難得乖巧,沒怎麼碎碎叨叨地煩她。
就這般過了兩日,終于鑽出了密林,恰逢暮色明晃晃地落在臉上,照得人眼生疼。
初夏時節,此處竟還有簌簌碎雪。蒼松落在一片雪白之上,本該若翡翠般耀眼,隻可惜,大戰當前,已是焦土遍地、滿目瘡痍。
腳下的路愈發崎岖,時不時還會踩到些硌腳的玩意,程彧抱怨了幾句,還沒來得及低頭,就被顧曾一把揪住了頭發。
“别看,”她叮囑道,“信我,一點都不好看。”
程彧倏然便明白自己踩到的是什麼東西了,“嘶”的起了層冷汗:“罪過罪過,安息……”
不遠處的山頭于此時傳來嘹亮的角聲,回蕩于群山間延綿不絕。與山匪的戰鼓和安甯軍的号角截然不同,這角音極清澈、極綿長,令人聞之便霎時如臨雪原之巅。
顧曾眼神登時一亮:“是扶蒼軍的收軍号!”
而恰在此刻,阒寂的四周齊刷刷傳來一連串的裂帛音,如風拂松濤,攜着一股淩冽的殺意。
程彧還沒來得及開口,一隻纖細的胳膊倏然落在了他肩頭,冰涼的手探在他頸側,微微一帶,他踉踉跄跄栽倒在顧曾的肩上,一股清新的淡香襲來。
“不公平……”程二公子這般想道,“你護着我就可以,我護着你怎麼就不行?”
顧曾比程彧還先意識到了埋伏,副将做習慣了,情不自禁就喜歡逞能保護别人,想都沒想就回身把他摟進了臂彎中,揚聲道:“鑄光軍骁騎營副将,求見宸王殿下。”
潛藏在暗處的埋伏低低笑了兩聲:“渭城距此地幾千裡之遙,你敢說我都不敢信,來人……”
四周的弓弦拉得更緊了。
“阿曾……”程彧被她一隻手護着頭,所嗅皆是她,已然羞得滿臉通紅,“他們要動手了,你……你快松開我。”
顧曾不為所動,也不畏懼,與來人對峙半響,倏地輕笑一聲,把程彧推到身側,染笑道:“花先生,别裝神弄鬼了,我找殿下,有要緊事。”
暗處那人啧啧兩聲,打算裝孫子裝到底:“什麼‘花先生’,沒聽說過,想來在我扶蒼軍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顧曾捏了捏眉心,無奈喝道,“花雨閑!千裡迢迢來見你們,你就這麼對我?你了不得,最了不得,沒了你整個扶蒼軍都得完蛋,可還滿意?”
那人這才大笑一聲,緩緩從林中探出身來,原是個面容柔和俊朗的年輕人,左右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生得一雙清冷的丹鳳眼。
他踱至顧曾面前,死性不改:“那你再說一遍,你來這是找誰?”
顧曾兩眼一掀:“找殿下。”
“沒良心的東西,”花雨閑笑罵一聲,“不找我誰帶你去見殿下,指望你旁邊這個毛頭小子麼?”
他眉目蕭然,舉手投足端雅沉凝,不似尋常人物,想必是伴宸王左右的軍中謀士。
程彧被他掃來的冰冷視線看得如坐針氈,深知在此人面前不該放肆,揖身一拜:“在下……”
“把他給我綁了!”
花雨閑似乎極不耐煩,眉宇微微一皺,随着他一聲令下,林中即刻便沖出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就把麻繩往程彧身上套。
“喂!唔……”程彧還沒來得及反抗,手腳便不能動了,再然後,眼睛被蒙上,嘴也被堵上了。
“等等!”顧曾急道,“花先生,他是程家二公子,奉陛下之命來尋殿下。”
花雨閑饒有興緻地挑了挑眉,說道:“什麼程家、什麼二公子,軍紀面前人人平等。你自己私闖軍營的罪還沒清,就忙着替他說話?真以為我扶蒼軍散漫到容你們随意進出麼?”
嘴上說不過他,顧曾隻好沒好氣地心道:“全軍上下最散漫的人就是你。”
“帶走。”花雨閑勾勾手指,下令道。
程彧竭力掙紮,奈何被五花大綁,人沒動兩下便騰空而起,已被幾人合力扛在了肩上。顧曾可不想像他一樣被麻繩捆成個蠶蛹,隻得乖乖聽話,随花雨閑往扶蒼軍大營走去。
雲霧山的山澗中建有石棧,施于絕壁懸崖上,綠岩鑿孔,插木為橋,一側是高聳入雲的石山,一側是深不見底的幽谷,一步踏錯,萬劫不複。
程彧看不見,自是不知其中兇險,倒是免了這苦楚。顧曾在石棧上手腳并用地向上爬着,一雙耳朵已然凍得發紅,卻一步也不敢停。
被洗過的天空湛藍無垠,月色極盛,把萬物鍍上了一層銀白色的霜。
這就般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終于出現了一排排規整的營帳,放眼望去,幾乎看不到盡頭——她苦苦尋覓多日的扶蒼軍大營,就在此地。
——
花雨閑扛着人上來時,郭翩正在馬廄裡給馬添飼料。
“日子不好過啊。”郭将軍歎了口氣。他十幾年來費了多少心神馴的良馬,因為水土不服折了一大半,直心疼得他天天耷拉個臉,誰見了都得退避三舍。
花雨閑倒是心情不錯,揚聲:“郭大将軍,忙着呢?”
身為宸王左副将的郭将軍頭也沒回,聽腳步聲便知是花雨閑這個賤兮兮的家夥走近,說道:“回來這麼晚,花大軍師又抓到探子了?”
“可不是麼,”花雨閑幹笑了兩聲,“還一抓抓了倆呢,你不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