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曾忙藏身在一棵參天巨松後,遠遠的隻聽一人說道:“賀将軍吩咐過,此處山高林密,危險重重,您千萬不可再往前了。”
一匹駿馬短促地嘶鳴,不住地踏來踏去,似乎同它主人一樣急躁。隻聽另一人道:“你沒聽懂麼,小爺我是奉聖命來此的,還不讓路是想抗旨麼?”
“竟是程容與這小子。”顧曾暗暗納罕,“他還當真跑這深山老林裡來受苦了,難不成先前他說‘事關宸王’并非開玩笑,而是我錯怪他了?”
先開口那人道:“二公子若執意前行,恐葬身猛獸之口,陛下怕是會怪罪,屬下隻好得罪了。”
他話音未落,便有二十多個人從身後躍出,各個着棉布暗甲,肩披對襟,一身安甯軍精銳的打扮,齊齊應聲道:“得罪了!”
程彧人在馬上,根本不給他們動手的機會,一聲冷笑後便猛夾馬腹,駿馬騰地而起,電光火石地就朝顧曾這方向沖來。
顧曾心緊了一瞬,心道:“笨蛋,逃跑也不看清路,那邊再往前可是懸崖!”
駿馬幾乎是貼着她的身子擦過去的,程彧鬼神神差一瞥眼,正對上顧曾縮成一線的瞳孔,本能地拉緊了手中缰繩,硬生生停在了她身前幾步遠。
在獨自逃跑的快意和故人相逢的缱绻之間,程二公子果斷選擇了後者。
“阿曾,我沒在做夢罷?”他怔怔笑了下,眼中又驚又喜,“沒有郭霄的令牌,你是從哪過來的?”
顧曾松了口氣,驚懼之餘指了指二十餘丈外的懸崖:“那邊飄過來的。”
程彧終于看見那天塹,一陣頭暈目眩,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好險……”
身後的安甯軍已在這當口追了上來,為首的看看程彧,又看看顧曾,道:“二公子,這是您的……同夥?”
程彧笑眼彎彎,不假思索道:“沒錯,同夥,如假包換的。”
“……”顧曾此刻十分後悔去聽這個牆角,歎了口氣,緩緩抽出腰間橫刀,冷冷睨了一眼,“你待會最好同我解釋清楚。”
她在月色下冷得不像真人,倒似一座清冷的玉像。
安甯軍對視幾眼,拿不住她的來曆,正在猶豫要不要出手,空中卻倏然傳來沙沙的風吹枯葉聲。
有什麼東西飛過來了,極快。
程彧在馬上聽得最清楚,當機立斷飛身而下,拉起顧曾就跑。幾乎是同時,二人身後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顧曾忍不住回身一望,發現一人的額頭正中插了把碩大的環刃,雪亮的刀鋒猶在往下滴着血。
安甯軍兵士眼見一人斃命于前,已是吓得面色慘白,為首那人縱聲喊道:“是羌人,快撤退!”
駿馬受驚發了瘋,嘶鳴着橫沖直撞。暗處的羌人出手也毫不拖泥帶水,似是恨極了這群安甯軍,追魂索命,神出鬼沒,不一會就撂倒好幾個膀大腰圓的精悍兵士。
餘下的人已然吓破了膽,适才還信誓旦旦要保護他們二公子不受猛獸襲擊,如今又抛下他連滾帶爬地下山逃命去了。
程彧拉着顧曾趁亂躲在一側,氣息紊亂,心跳如擂鼓,生怕也被這些人盯上,好容易捱到人都走光了,一垂眼才發現懷裡抱着的顧曾正惡狠狠地瞪着自己。
“還不松手?”顧曾推開他,起身撣了撣衣服,瓷白的臉上覆上一層愠色。
她搓了搓程彧鬓角斷開的發絲,冰涼的指尖掠過他滾燙的面頰,喃喃道:“好利的環刀……”
程彧也不知是吓的還是怎麼,頰上裹了一層淡淡的嫣紅,笑道:“可不是麼,死在那的差點就是小爺了。”
顧曾心緒不甯地望向山林深處:“剛剛那人說什麼‘羌人’,我沒聽錯罷?”
古書有記載,昭帝并西南靖楚之地,其山中有六夷七羌九氐,與大昭多有過節。
先帝在位時,羌人已然歸順,甚至還成了正規的七軍之一,後來狼煙四起,九州傾覆,羌人亦背信棄義,與大昭劃清界限,徹底消失在了西南密林中,想不到今日能在此遇到。
他們非但不躲不藏,還會主動攻擊安甯軍,看來兩族之間這幾百年的過節,也就在她爹還活着的那段期間,短暫地放下了那麼一瞬而已。
她慨歎片刻,拔步向前行,見程彧仍立在原地,回身道:“還不走麼?你不是要見宸王殿下?”
程彧登時大喜,眼中燃起一抹亮:“阿曾我……可以跟着你麼?”
顧曾咬了咬嘴唇,因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而頭皮發麻,連身上也起了層細細的薄汗。
她抱拳拜道:“二公子,先前多有得罪。我因心中成見隻道你在消遣我,實在是小人之心,盼你諒解。”
程彧呆愣良久,釋然一笑,上前來把她扶正:“這種小事,哪裡還用得着賠罪?你若是與我同行,免不得要被那群人盤查,我知你是不想惹麻煩,并不是真的讨厭我。”
“……”顧曾無語,隻心道,“在揣摩旁人心思方面,這人真是一枝獨秀的沒臉沒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