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這可不巧,”顧曾對驚詫的林霜火速使了個眼色,“我們是往渭城去的,不順路,二位慢走不遠送。”
白富商面露為難之色:“這個這個……”
他兒子小白,那個大逆不道的小白臉語不驚人死不休,突然開口道:“二位大人不是奉命運糧去阆州麼?怎麼糧還沒運到,人便要打道回府了麼?”
白富商白眼一掀,險些昏過去。
顧曾霎時眉目如刀,喝道:“知道還裝什麼孫子,跟着我們可是會死得更快,識相的就滾遠點。”
林霜攔下她,憂心忡忡道:“二位不知,我等一路前來受阻頗多,前路恐有隐憂,與我等同路實非明智之舉。”
“是是是,您說得對。”白富商在雨中擦了把不存在的虛汗,偷偷擡眼望向他家不肖子,弱弱道,“那不然我們走?”
小白臉冥頑不靈:“不,小爺我偏偏就要跟着你們。”
顧曾手指一撥,擡出腰間一段雪亮的寒刃,冷笑道:“兄台找死麼?”
白富商扯着他家小白臉的衣袖哭喪:“哎喲我的爺,我的祖宗,你就少說兩句罷。”
小白臉沒心沒肺一笑,擡手一甩,将他爹當個球一樣撥到一邊:“知道我這爹是誰麼?他叫白望農,是堂堂倉部員外,特奉聖命巡視阆州。二位大人這運糧的差事就算幹得再好,沒把小爺哄開心了,我老白爹一個折子參上去,定叫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瞧你這眼神,不信是麼,不信你看看這是什麼?”他邊說邊掏出一紙符牒,林霜隻來得及看清戶部的官印,那符牒便被大雨洇成了一團千瘡百孔的廢紙。
世人對皮囊姣好的人總是格外偏待,可此刻,顧曾很想把這小子的腦袋擰下來給他爹當球踢。
白大人扭着胖乎的身軀過來,短小的手指指着小白臉,欲哭無淚:“你你你,哎喲你說這些幹嘛,我們商量好的不是這樣的嘛。”
“哎呀,爹——”小白臉拿腔作勢喊了一聲,白望農便跟踩了老虎夾子一樣,身軀一震,登時不多言了。
“二位女将軍慧眼如炬,咱們那點小九九怎麼瞞得過她們蕙質蘭心呢?倒不如乖乖說實話。”
白望農:“是……”
從未見過活得這麼像孫子的老子。
小白臉轉頭又對顧曾二人笑道:“二位大人,考慮得怎麼樣了?給你們兩個選擇,一,在此把我二人滅口;二,老老實實把我二人當佛爺供着送到阆州。”
在大漠吹了十幾年的沙子,顧曾還沒見到狂到這種地步的傻子。她抽出半截刀刃,映出一雙鋒利的眼眸,“我選一。”
白望農見勢不妙,哇哇大叫地滾到一旁。
“阿曾,别沖動。”林霜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她殺氣騰騰的刀摁回劍鞘,嗔道,“朝廷命官你也敢殺?”
顧曾:“這倆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就算對他們禮遇有加,也難保他們回去不會胡言亂語。”
話雖如此,可林霜是天底下最循規蹈矩、安分守己的老實人,顧曾終究是沒能成功對白大人下手,隻得看着他們的馬車混在糧車中間,被一絲不苟的林将軍守得嚴嚴實實。
上車前,那遭人恨的小白臉還不忘對她回眸一笑。
顧曾暗罵一聲:“真當自己是什麼風流無二的人物了,比你好過百倍的人我都見過,還能稀罕你麼?”
不過她心裡再如何不忿,還是要依令行事。主将要護着他們,她身為副将,隻得言聽計從。
運糧大軍繼續上路,直至雨勢漸歇,曙光漸盛,漫長的一夜終于過去,衆人枕戈待旦,早已疲憊不堪。
林霜命人歇息,自己則領着幾個兵巡邏放哨。顧曾被白望農響徹天地的呼噜聲吵得睡不着,又沒人撒氣,隻好起身跟着巡邏。
“阿姐,你去歇罷,我守着。”她看了眼憔悴的林霜,心有不忍,“不知那幫混蛋什麼時候又出現,你是主心骨,可不能倒下。”
林霜噙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幾時這麼懂事了?果真是長大了就能成貼心小棉襖,還好你小時候犯渾我手下留了情沒把你打死,不然現在還享不了這個福呢。”
顧曾打趣:“等回了渭城,阿姐你天天什麼都不用幹,連沐浴我都可随身伺候。”
往常她要是這麼嘴貧,保準屁股上得挨一巴掌,可今日的林将軍也不知怎麼了,隻知唉聲歎氣。
“唉,要是真能早點回去就好了。”她枯槁的視線掠過蜿蜒的車隊,“以我們如今的境遇,實在是一車糧也丢不得了。”
一行人從河内至西南阆州,兩千裡官道四通八達、寬闊氣派,開道的高頭大馬兩側懸着威風凜凜的“鑄光”軍旗,原以為能震懾宵小,不料卻成了沿路百姓的救命稻草。
可這是運給西南前線的軍糧。
林霜無奈之下,隻好命下屬以鐵盾開道,擋住餓殍高高揚起以求救的雙手,閉了眼把良心撕碎了咽到肚子裡去。
運糧隊輪番放哨,徹夜不休,饒是如此,幾番拉鋸之下,還是丢了将近兩成的糧食。
顧曾那時還心道:“還好阿姐有先見之明,早就猜到路上會被搶,多備了些倉中盈餘,否則這簡單的運糧任務怕是得掉腦袋。”
入西南府前,他們得防着無路可走的流民。可自打入了西南府,事情就變得更糟了。
此處山高林深,不見災民,隻有一重接一重的山頭,随便一個裡面都可能藏着數千的山匪。
這些人做的是刀尖舔血的勾當,亂世之下,隻要被他們盯上,管你是軍是民,身上有沒有值錢玩意,定會被盤剝得骨頭都不剩——何況顧曾他們本就是一塊浩浩湯湯行走的砧闆肉。
剛至西南府不久,衆人就遭遇了一夥訓練有素的山匪,搶了他們一小半的糧食不說,還傷了不少弟兄。
顧曾與林霜都心知肚明,這才隻是小打小鬧而已,不把他們一行人吃幹抹淨,那些匪徒是不會善罷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