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戟将寶音抱起,輕緩放置在拔步床内側,掖好被角。他正要起身,門外傳來榕參的聲音:“大人,靖州刺史邬大人來了。”
崔承戟解下帳幔,遮住卧在裡側的寶音。他坐在床沿,略理儀容,道一句:“請。”
不多時,靖州刺史邬立同步入。他約莫四十歲左右光景,目光清朗精明。見崔承戟坐于床沿,床幔卻捂得嚴實,影影綽綽掩着身後略略凸起的小山,不由勾了唇角。邬立同錯開眸子,作個平揖:“崔少卿身體無恙否?”
崔承戟點頭:“想來已過生死關了。”
“今晨獲悉大人受傷,某心中不安,特來拜見。”邬立同擡眸,“大人今番至靖州查私鑄銀錠案,陛下與殿下都關心得緊。”
“有勞大人關心。陛下聖命所負,承戟莫敢懈怠。”崔承戟咳嗽一聲。
邬立同呵呵笑:“昨日悉知宋氏數罪,實乃某禦下不嚴之責。今嚴查靖州府衙,又得新證。”他從懷中取出一本卷宗,交由榕參,“宋宗武的賭坊賬冊,少卿可要細查?”
榕參雙手奉上,崔承戟不動聲色地推開:“邬大人連泊在靖州港的那隻漕船都查清了,本官何須費心?”
邬立同瞳孔皺縮:“我……”
崔承戟笑開,嘴唇因受傷而泛白:“邬大人不必憂心,灰燼比活人聽話,您以為呢?”崔承戟行至桌前,攏袖焚卷宗:“本官三年前便見過一份賭坊賬冊,怕是與邬大人這份——”他一字一頓:“大同小異。”
邬立同顫抖的瞳孔中,火舌瞬間吞噬卷宗。他轉了話頭,強笑道:“聽說崔少卿此番過來,還為了接家中女孩兒?”
“我長兄的孩子。”
“不知年歲幾何?”
“十二。”
邬立同略一沉思:“倒巧了。”
崔承戟難得擡眸:“哦?”
邬立同忙賠笑:“我家中有幾個孩子,這兩年也到議親的年歲了,看到适齡的孩子,總不忍住琢磨這些事。人啊,到了一定年紀,也不想那些仕途什麼的,隻知道琢磨兒女親事了。”
崔承戟幹笑兩聲:“她還小。”
“少卿大人膝下無子,怕是不知道。東宮現有兩個皇孫,一個十三歲,一個剛滿十一,殿下與太子妃娘娘已開始相看了。我們靖州王老太傅的嫡孫女,上月剛接去京都二房家,說是要做公主伴讀,也是才十二歲的年紀。”
崔承戟卻笑不出來了,他确實從不曾在這些事上留意過,或者說,他從未考慮過寶音的親事。在他心中,照顧好寶音就是讓她吃好穿好、不受人欺侮。
談婚論嫁,太遙遠了。
邬立同見崔承戟陷入沉思,知他聽進去自己的話,他起身:“少卿大人好好養傷,過幾日某再攜家眷登門拜訪。”
“榕參送邬大人一程。”崔承戟凝眸,“走漕船那條水路。”
邬立同渾身一僵。
崔承戟笑開:“玩笑話。邬大人,恕本官不能相送了。”
馬車駛出百米後,邬立同臉上笑意寸寸成冰,他突然捏碎茶盞,冷聲道:“三月初九的那隻漕船,必須沉了。”
身旁小厮小心擡頭道:“大人,那漕船上的東西……”
邬立同蓦地轉頭看他:“崔承戟怎麼知道本官與漕船的幹系?這事連夫人都不知曉。”
小厮冷汗涔涔:“小的命是大人救的,絕不會告密——”
邬立同擺擺手,他忽而想起今日卧在崔承戟身後的女子,崔承戟竟不避諱她聽見那些密報。世人皆言這位崔少卿冷面冷心不近女色,年過二十尚未娶親,隻埋首于政事,如今看來真乃訛傳。
“你回去同夫人說,這兩日尋幾位容貌絕豔的女子出來,本官自有大用。”
崔承戟剛要起身,身後衣襟卻被人攥住。寶音睜着一雙圓溜兒的眼睛,戚戚盯着他。邬大人打的那些啞謎她聽不大懂,但那幾句“兒女親事”她心中卻清明得很。
去年六月宋敏珠來了月信,二夫人房裡常常關起房門說些婚嫁的話,寶音也聽到幾耳朵。那位刺史大人又說寶音年紀巧,又說東宮操心皇孫嫁娶事宜,明晃晃地暗示寶音處在東宮待選行列。二叔如何想的呢?寶音很想知道。東宮是個富貴窩,滿天下誰不想跟東宮攀親戚講交情?
寶音在宋家這些年,很知道一個女子的婚事是與家族前程挂鈎的。當初寶音母親宋貞淑為了嫁給崔守鋒,擅自退掉兒時婚約,害宋繼文兄弟在靖州仕途不順、受人冷落,寶音如今才在宋家處處艱難。
“二叔……”
崔承戟揉了揉寶音的額發:“吵醒了?”
寶音搖搖頭。
“再睡會。”
“嗯。”寶音低了眸子。
崔承戟看穿她的心思,輕笑一聲:“才多大點的孩子,哪裡就到婚嫁的地步。東宮太心急了。”
寶音嘴唇翕動,她攥住崔承戟的袖口,抿唇道:“寶音聽說如果家中有女兒入宮為妃,前朝的父兄便會仕途平穩坦順。”
“二叔,如果我入東宮,會不會幫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