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分,沈遙看着廚房為她準備的一大桌子晚膳,吃了小幾口後就下箸。
她沐浴完身着一身夏季輕薄寝衣,站到一人高的銅鏡面前,抹着霜膏。
她長歎着又靠近鏡子幾分,在目光移動時,銅鏡中倏然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在鏡中與他對上視線,沈遙身子一抖,那一瞬間被吓得魂飛魄散。
紅燈籠高懸,紅光自上而下打在他身上,又隐匿去了面龐,看不清神色。
轉身之際,腳底打滑,一時虛浮,身子往銅鏡上倒去。驚吓間,她閉上了眼,想象中的疼痛卻未傳來,反倒是那股帶着青草的冷香萦繞。
她睜開眼睛,眨了眨眼,見他已走出那片詭異的紅光,臉上仍是溫文爾雅。
這才認出面前的男子是夫君。
他一手撐住了她的後背,叫她沒被銅鏡撞疼,卻也不知他手如何了。
“小心。”夫君聲音沉沉的,唇角懶洋洋上揚着。
沈遙腦袋轟一聲炸開,瞪着圓溜溜的眼睛。也不知夫君可見着了她剛才私密之舉,許是夏夜悶熱的原因,臉上滾燙起來。
不過,夫君的笑容與昨夜夢中的采花大盜不一樣,可是他的手在她後背留下的灼燒,卻是一樣燙得人心慌。
他像個情場老手,總覺得他下一句就要脫口而出一聲“乖諾諾,張開……”
宋衍在沈遙的桃花腮上梭巡一番,見她半晌沒有起來的意思,雖然指尖發顫,血液沸騰,可他還是克制地說了一聲:“諾諾,腳疼。”
“啊?”
沈遙面露不解,呆了半天。腳疼又怎麼了,和她有甚關系。
直到他垂眸往下看了一眼,沈遙跟着看過去,才發現她将他給踩了。
好家夥,這人腳疼臉上也沒表情,不怪她沒發現。
她旋即紅着臉起身,挪開了自己的腳,看着夫君行動自如地往窗邊小椅走去,落座。
她呼出一口氣,飛快道一句“謝謝,抱歉”,跟上前,又一瞥他有些發紅的手背,還好沒破皮。
坐下後揉了揉剛才猛跳的心髒。
宋衍帶着一股幹淨的氣息,這次也沒叫她不要太過客氣,隻是看着她纖細的手腕,“聽說晚膳不合胃口?”
沈遙被盯得發癢,下意識用袖口掩住手腕,又看着面前有些疲憊的男人。
雖然今日因下人口中的“瘋女人”三字有些委屈,可若要她撒嬌一般脫口抱怨,還是做不到。
“沒,廚子手藝極好的。”
“瘦得厲害。”宋衍收回盯着她手腕的視線,淡笑,“若是生孩子,會很辛苦。”
他說完擡頭一看,卻見沈遙眼中似乎含着幽幽嗔怨,他一滞,眨眼,讪讪扭開頭盯着窗棂一角。
見她許久不說話,他起身到房門口,叫人送些洗好的梅子進來。
回到榻前,又将那碟梅子往前推了推。
沈遙抿唇,指尖挾起一顆梅子,放到口中咬開,汁水溢散,酸酸甜甜。
原來她竟是真喜歡這種水果。
夫君是知曉她喜好的。
吐出的核沈遙不知扔哪兒,他看出她的想法,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展平放在桌上。
沈遙颔首将核放上去後又吃起下一顆梅子,開始聊起今日鎮子上的所見所聞。
她沉浸在自己思緒中,說得比較多,在轉頭看去時,發現夫君竟然一邊笑着,一邊将她吐出的核在白帕子上整齊地排成三列,前兩列排了三個,最後一列兩個。他或許覺得不夠完美,擡頭又看向她指間剛吐出的核。
沈遙覺得有些詭異,卻也不好說什麼,呆呆地将第九顆核補上那處空缺。
她低聲問:“剛才無聊了?”
宋衍搖頭,見沈遙放的最後一顆核有些歪,又給它調整了一番,擺整齊後,将九顆核一股腦用帕子包起捏在手裡。
沈遙懂了,玩這梅子核更有趣。
夫君的小癖好有點兒怪,她也不太理解。
宋衍:“該換藥了。”
沈遙兩腿一夾,“嗯,我自己已經換過了。”
宋衍挑眉,視線落到她胳膊肘上。
沈遙抱起胳膊,視線轉開,“幹嘛?”
宋衍:“檢查。”
沈遙一個大白眼翻過去,不明白有什麼可檢查的。不過,她沒學過換藥,昨夜也隻是看了個七八,自己弄得是有點兒醜。
可夫君一副不給他看便不走的架勢,無奈她撚着袖子輕輕掀起一些,飛快給他看了一眼,正想放下時,竟被他抓住手腕。
他視線落過去,對歪歪扭扭,藥膏滲出的綁帶很不滿意。話不多說,直接起身去了淨室。
沈遙:“怎了?”
她面不改色地盯着淨室外的屏風。
淨室傳來水聲,直到他走出時,沈遙才看到他又端了一盆熱水,還有拿了藥箱過來。
原來是要給她重新換。
宋衍落座回榻邊,定定看着她,見她還是沒動靜,道:“乖,換過藥給你獎勵。”
沈遙:“什麼獎勵?”
宋衍繼續擰着藥膏,看向她笑笑沒說話。
沈遙不知為何,每次他漆黑的眸子一盯上她,她便無法抗拒他要求。最後,她妥協地撩開袖子和裙擺。
他給她在腿上換藥時,還是很癢,膝蓋一合,他又用手控制住。沈遙本懷疑他居心叵測,可見他神情嚴肅,動作利索,視線也不亂瞟。她心底有些懊惱自己竟懷疑他人好意。
待結束起身後,沈遙撩眼朝他看去,好奇所謂的獎勵。
頓時,她想到今日晚飯前看的話本子。
“小娘子:我不依,要獎勵!
老相公:既然娘子如此饑渴,為夫就給你獎勵。
而後……”
沈遙淡然扭開視線,細細思索着若夫君做出此等事,該如何拒絕。
宋衍将藥箱整齊收好後,溫柔道:“天色不早,早些歇息。”
嗯?獎勵呢?
沈遙狐疑,卻沒開口問他,就這樣擺着一副與往常一般的模樣,看着夫君将東西收拾完。
走了。
好,心裡記住了,夫君是個說話不算話的。
沈遙睡得晚了些。
半夜時,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股強烈的視線,從她額頭遊走至唇角,她心裡一緊,直接醒了過來。
可撐起身子看一圈,房中除了她,什麼都沒有。
這般心底裝着事,翌日竟睡到晌午才醒。
無公婆約束,晨昏定省皆免,自然也就無人管她每日睡到何時。
拔步床的帳幔尚未完全收起,她伸了個懶腰,注意到腕間與膝上包紮得極為妥帖,連夜間翻身都沒弄松絲毫。
她起身的動靜被屋外之人聽到,錦書如之前那般,帶着丫鬟們入内伺候着洗漱。
将視線挪到窗外,聞到雨後清新的氣息,沒了往日那般悶熱。
錦書為她梳頭,看着沈遙剛睡醒後還帶着松散,“今晨下了小雨,姑爺見夫人睡得熟,便沒讓奴婢去吵您。”
沈遙從銅鏡中望向錦書,“時衍去城中書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