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遙随意披上件披風,戴上一幅幂籬,便帶着錦書出了門。
可天氣卻算不上好,晨光未散,細雨飄落。
錦書為沈遙撐起油紙傘,未乘馬車,随着走出時府。
雨點打在傘面上的聲音輕巧悅耳。
她掃一眼地上淡薄積水,有些憂心,“夫人,郎中囑咐過,雨天寒濕,若着了涼,可不太妙。不若等雨停了,或是明日再出街,許是更好?”
沈遙搖搖頭,順着街道漫無目的地走動。
她環顧着四周,即便是這樣陰沉的天氣,小販們也都将攤位擺出,賣着各式各樣的物品。
街邊一對看似夫妻的少男少女挑選着香囊,另一邊茶鋪中的客人吵嚷不停,或是打雙陸,或是鬥雞。
走過一座石橋,楊柳依依,旁邊是小酒館,不遠處傳來樂館伶人的歡笑與伴奏。
葫蘆鎮不大,煙火氣十足,卻找不到一絲熟悉。
沈遙随意找了處涼亭落座,感受着外面細雨。
“這鎮子雖小,卻什麼都有。”
錦書收傘,看着被幂籬擋住面容的沈遙,介紹道:“此處生活安逸,素有小長安之稱。夫人若是想尋什麼,皆應有盡有。”
沈遙問:“錦書,我在此處生活過多久?”
“夫人出生在此地,直到……沈家出事,也是有十五年了。”
“那沈家府邸可還在?”
錦書一滞,遲疑半晌。
沈遙目光微凝,隔着幂籬的白紗瞟向她,“怎麼了,錦書?”
“嗯!”錦書驟然回神,低着頭,神情變換,最後湊近她道:“奴婢怕說出來令夫人傷心,沈家出事那年,因着家中沒了男丁,被遠方親戚吃了絕戶。以至于……”
“……後來的宅子被人幾經轉手,如今徹底改成了一片馬場,夫人,還想去看嗎?”
說完這話後,錦書低着頭,弓着腰,不敢再多言。
直到許久後,才聽到面前的沈遙說:“去看看。”
“是,夫人。”錦書攙扶沈遙起身,重新開傘,帶着她往西面一馬場而去。
途經街市,沈遙不自覺地多看了幾眼路旁的宅院和鎮民。
她問:“錦書,時家家業很大麼?”
錦書撐着傘,笑道:“葫蘆鎮離長安不遠,地價貴些,普通人家難得置業。時家祖上經商,府邸自然寬綽。”
“夫人盡管放心,姑爺繼承的家産,就算不繼續經商,每日閑賦在家,也足夠養活這一大家子數輩了。”
“他讀書,是想走仕途吧。”
“商畢竟無法與官相比,姑爺也是想給夫人足夠安穩的生活。”
錦書許是漸漸和沈遙熟了起來,話裡話外,皆在替宋衍說好話,“姑爺可是真心對夫人好,夫人雖不記得,可我們這些下人卻是看在眼中。”
沈遙沒有出聲。
沒多久,兩人便走到了錦書口中的馬場。
她未入内打擾,隻是看着四周半大人高的欄栅,幾排相似的楊柳樹,中間空曠的跑馬場。或許因着宅院消失多年的原因,所有的一切仍然無半分熟悉感。
她閉上眼睛,努力去捕捉關于沈家的記憶,可最終徒勞無功。
“夫人?夫人?”
錦書見沈遙呆滞在原地許久,喊了好幾聲都沒有反應。
一陣帶着雨味的風吹過,沈遙這才回神,問:“怎麼了?”
錦書隔着紗看不清沈遙臉色,隻能問:“夫人是想跑馬嗎?可要進去看看?”
沈遙搓了搓自己有些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搖頭道:“罷了,回去吧。”
剛才那瞬間,說不難過定是假的。
忘記了自己身邊親近之人不說,連自己父母都想不起,實為不孝。
可她又并非這戚戚暧暧,以淚洗面之人,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唯一能做的,或許也隻是祈求快些恢複記憶。
回府後,沈遙本想小憩一番,卻翻來覆去未能入眠,最後見屋外雨停,索性披上外衫,趁着錦書煎藥之時,信步走出屋門閑逛。
外院中種滿梨花,雨水洗過的花瓣猶帶濕潤,風過處,落英紛紛。
“真不懂,爺為何如此看中那得了離魂症的瘋女人,明明楚繡姐姐長相也不相上下。”忽然一帶着幾分譏諷的聲音從後院梨樹下傳來。
沈遙腳步一頓,順着牆根緩緩探身,隐約看見幾個丫鬟圍在梨樹下,似乎做完了活,聚集一處閑聊。
其中一名身着紗裙輕薄的女子,肌膚隐隐透出衣料,身前渾圓擁擠高聳,皮膚白皙柔軟,被衆人簇擁在中間,似乎就是她們口中的楚繡。
楚繡微微一笑,語音柔婉,“好了,畢竟是爺明媒正娶回來的夫人,也是可憐。”
旁邊稍微胖一些的小丫鬟不服氣道:“也就隻是可憐罷了,這樣的人又能得爺多久憐惜?”
“依我看啊,楚繡姐姐可得加把勁兒,若是能去了書房做大丫鬟,以姐姐的容貌,還不怕哪日擡一擡身份,給爺當個妾麼?”
衆人紛紛附和,笑語暧昧。
沈遙蹙眉,正準備邁步走出去,嚴厲的聲音已經打斷了院中幾人的談話,“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