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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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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該向你道歉,阿嫣。”

皇帝說這句話的那日,正是春意甚濃之際。瑜妃約了沈嫣進宮相陪,應該是要安慰她的意思,誰知碰巧皇帝路過百花争豔的禦花園,臨時起意擺了兩桌茶食點心,要和瑜妃賞春。瑜妃要帶上沈嫣,沈嫣推辭了幾次還是推不過,唯有硬着頭皮跟了去。到了禦花園,才見皇帝把玉和公主也叫了來,玉和讓人放了條小船蕩到荷花池中間。禦花園的荷池和六王府那小湖可不一樣,足有一個靈犀宮那麼大,要是不小心掉水裡,可不是下人怼幾根杆子下去,撲騰兩把就能爬上岸來的。

瑜妃吓得魂飛魄散,和皇帝見完禮,胡亂吃了塊點心,便忙不疊地到池邊去,招呼着人去把玉和公主拉得靠岸邊一點。涼亭中,沈嫣坐在皇帝右下首,安靜地喝着茶。遙遙望着瑜妃和玉和熱鬧的天倫之樂,努力托着一個笑,可她的表情大概還是木然,不然皇帝不至于會說出一句——“朕該向你道歉,阿嫣。”

沈嫣第一時間隻知道皇帝說話了,反應過來才慌忙跪到了亭子中,“陛下言重了。”其實她還應該說,臣妾不知陛下所說何事,但她不想把潋潋中毒輕描淡寫成“何事”,她也實在覺得該有人為此道歉。隻是不清楚道歉的該不該是皇帝,也不清楚為什麼是跟她沈嫣道歉。

潋潋中毒後的這兩天,沈嫣常想起顔氏死後,澤王對她說“我心很痛,我隻是想殺個人”。沈嫣沒想殺人,她隻是不想愛人了,潋潋一日沒醒過來,她不想聽見這世間有任何笑聲。

宮裡派了太醫去王府,證實林潋中了不輕的□□毒。□□不是什麼稀罕物,若要從藥材源下手來查,如同大海撈針。

莎莎幾乎全日守着林潋,給她又紮針又泡藥浴,晚上都得擺個香薰爐子在床頭,林潋身上每個毛孔都不曾浪費,兩天内就把能排的毒素都排出來了。

何昱深也來過,進不了房間,但沈嫣讓他進了冬苑。王妃的屋子開着窗,裡面安靜垂着的雪青床帳上陰影重重,沈嫣陪他在窗外站了一刻鐘。

何昱深問,“她的毒,已經全解了嗎?”

“都清出去了,但莎莎說,會有後遺症。”

何昱深一驚,“什麼後遺症。”

或許是心會變弱,身子也會虛一些,和沈嫣一樣怕冷,又或許,手會忽然地神經痛,以後不能做小手工了。“現在說不準,她還沒醒。我隻知道她手很冷,她從前…暖像個小手爐。”沈嫣背過了身去。

何昱深沉默良久,問他有什麼可幫忙的。沈嫣說,“如果有任何機會可以讓她離開盛京,讓她走。”現在宮裡的事已經直接燒到林潋身上了,沈嫣看不清背後的所有因果,好像每件事都相關,又好像每件事都不過是偶然。她算不準,護不住任何人。那麼隻能先弄走潋潋,能走一個是一個。

何昱深遲疑着說,“說她去看望林家姐妹,近的可以去國寺,遠的可以去北境。”

沈嫣搖頭,“她不肯走。要陛下下旨,或者發生點什麼,逼得她不得不走。”

“阿嫣,其實你若能走,她就走了。”

沈嫣低頭擦了擦臉,“我不知道要怎麼離開,才不連累明宇。”

何昱深想,澤王妃不是就走了嗎?養病,從來是個很好的借口。澤王妃的“病”隻能到京郊,那麼如果六王妃的病,病得很厲害,病得很特殊,隻能到某些暖一點、冷一點,或山上或海邊去養才能好呢?當然,阿嫣得真病,而且要病得夠重。

他若這麼說了,林潋醒來一定恨他。

何昱深透過窗子望進去,可就算是她恨他,也好過他恨他自己。然而何昱深望着沈嫣消瘦得厲害的肩,嘴巴微微張合,終是沒能說出口。

他長久地看着那扇半開的窗,看着幻想中躺在裡面的林潋,無能為力。原來這就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然後恨着自己的不作為。再有下輩子,他不願再做一個君子了。

黃明宇在宮裡鬧得實在厲害,說他再找不出幕後真兇就要家破人亡了。太醫确認那□□用量确實狠,若不是當時有大夫在場,二夫人恐怕是救不回來的。下毒的人一點沒留手,是真的想要人命。

皇帝立刻命刑部和内侍官兩邊一起暗查,指向皇後的線索很明顯,内務府公公就是皇後的人,笛子本是要給六王爺的,順理成章。但是查那送笛子的公公,他沒有任何接觸□□的迹象。

其實要塞一點破綻給那公公也可以,□□隻是尋常物,皇後宮裡這麼多人,總有去過太醫局毒物内室,然後接觸過那公公的。但說到底,沒有确鑿證據咬死是皇後,被毒的人身份也不算高,還救回來了。

這樣就要廢後,說不過去。若是不足以廢後,罰些不輕不重的,不過是打草驚蛇。

皇帝望着荷池那邊的瑜妃,心下歎氣,還是手軟了些。但也多得她這麼一出手,一來提醒了自己一條新的路,二來告訴自己,她已經心不安了。瑜兒心裡再不安,始終沒有直接對付明德,她隻是要自己再穩些,去幫明宇,這就是瑜兒和皇後的不同,要是換了皇後在瑜兒的位置,一定釜底抽薪,先去動明宇。

皇帝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他終有百年歸老的一天,那一天,不會太遠了,明德和明宇,他隻望他們都好好的。

皇後固然不能留——一個眼裡隻有她自己的權柄的人,從來不顧着他的血脈,連養了多年的明德,在她眼裡都不過是手段。

皇後就罷了,皇帝隻是心疼現在連明德也看不清他的苦心,總要針對明宇來顯示自己的實力。明德的心思,皇帝很明白,一來是吸收了皇後那邊的人脈,有些得意忘形,也要做出些成績來給他們看,證明他們沒有跟錯人。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顔氏死了,明德對明宇王妃的心又活動起來了。怎麼這麼眼淺,怒發沖冠為紅顔?那是詩人自得其樂的意淫!放在皇家裡,那就隻有一個字,蠢!

枉費了他這個當爹的花了那麼多心思:一個皇後,一個顔氏,能除的障礙,他都盡力幫他除了。現在又來一個沈嫣,以為他們當年隻是年少懵懂,沒想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竟還能借屍還魂。

皇帝望着亭中的沈嫣,歎了口氣,“起來吧,你們府上二夫人中毒的事,朕查過了。”

沈嫣等了一下,皇帝的話仿佛已說完了。他說他查過了,但沒說查到了什麼,也沒說怎麼處置。所以就這樣了嗎?潋潋無端地中了毒,無端地落了一身的後遺症,以後也許要像沈嫣一樣,一年四季離不開炭盆,這裡那裡地痛。查過了,然後呢?

沈嫣站起身來,頭重重的,惡心得幾乎要吐。

皇帝看了她一眼,終于問,“林氏身體怎麼樣?”

沈嫣垂着頭,從皇帝的角度看,是個很恭敬的樣子,“毒已經清出去了,總還是要慢慢養,可能會有後遺症。”

皇帝點頭,“那便慢慢養着吧。”沈嫣咬了咬牙,他沒問會有什麼後遺症。

皇帝站起身來,一旁太監立刻上前,皇帝擺擺手,“我和阿嫣走走。”沈嫣沉默上前,略慢了皇帝半步,垂首跟着。

瑜妃看見他們出了亭子,好像想過來。皇帝也朝她擺手,讓她看着玉和,不用跟着自己。

寬大石徑之上春風拂柳,漫漫飄着的粉白花瓣,如同飛霜。從前不知禦花園裡種了這樣好的大紅紫荊,長長的花瓣卷出來,像染血的五指,花蕊便是那細細的血線,仿如那日莎莎掐着林潋的指頭,一針一針地紮下去,一道一道地放出毒血來。原來這情景,放在風和日麗的禦花園裡,是這麼幅美景。

沈嫣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太陽穴突突直跳,恨得胸腔裡扭得生疼。

皇帝擡頭望天,微微一笑,“都說朕是天子,哄人的。天那麼大,朕一擡頭,卻永遠隻有宮城内的這四方塊,一低頭,隻有龍椅上那四方塊。更小了。”

沈嫣一點興趣都沒有,泛泛地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王土,倒讓我想起和你父親的最後一番話。”

沈嫣終于擡起頭來,皇帝笑了一下,“太傅說王土不是朕的,朕與王土同屬于大盛,而不是大盛和王土同屬于朕。”繞口令似的,沈嫣卻背心發涼,立刻就聽懂了,君權民授,是父親的口頭禅。

皇帝繼續道,“朕問太傅,朕與王土同屬大盛,那麼大盛屬于誰。你知道他怎麼說?”皇帝哈哈笑起來,“他說屬于他!”

沈嫣恭敬跪下,“陛下明鑒,父親絕無藐視君威之意,父親的意思隻是,上位者,需愛其子民。”其實父親的意思,是根本沒有上位者。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而父親說的是,君與民,誰都一樣貴,其他一切都次之。但父親說了一輩子,皇帝都沒聽懂,或是不要懂的話,沈嫣知道自己也不必說了。

皇帝回頭看了一眼,仿佛才看見她跪下了,手一攤,如同溫柔的神帝賜福,“起來起來,聊個天,怎麼動辄就跪了?”沈嫣猶豫着站起來,皇帝笑道,“太傅當然不是造反,他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個,最不可能造反的人。他會指着朕來罵,但若要讓他坐上龍椅,他會一頭撞死在龍椅之前。呵~自己顧着自己的清高,根本不管朕的死活,你說這樣的人可恨不可恨?”

沈嫣默默無語,頭低低的,也不笑。

皇帝道,“太傅說的是啊!大盛是萬民的,是像他一樣的無數個百姓的。朕問他,大盛不是朕的,那麼怎麼事事都要朕管?怎麼不叫街邊賣菜的來管?朕還記得,那日太傅指着朕的龍椅,大聲斥駁朕,說街邊賣菜的以賣菜為己任,朕以管理國家為己任,賣菜的以稅銀供起了朕的錦衣玉食,可朕沒有管理好大盛,是朕的不對,朕該給賣菜的道歉。”皇帝笑了笑,然後突如其來地,在那笑上蒙上了一層哀傷,像燦爛的驕陽下,飄來一陣過雲雨。雖下着雨,太陽仍是明媚的,就像他整張臉雖是哀傷着,底下的一點愉悅還是透了出來。皇帝幽幽道,“後來太傅病了,至死朕都未能再見他一面。他死前,還罵朕嗎?”

沈嫣想起皇帝剛才跟她道的歉,手上冰涼,身子軟軟的。又想起她父親死前說,他當過帝師,教過皇子,然而他最驕傲的,還是沈嫣這個女兒。沈嫣想起最後那幾年,父親咳嗽着著書的身影,與牢中寫手劄的林淵何其相似。

沈嫣曾以為父親要她賢惠,要她守女德,相夫教子,以彰顯她太傅之女的家教。但今日才知道,可能父親想要的,是更純粹、更底層的東西,比如真誠地愛着一片土地,愛它之上的萬民,比如尊敬賣菜人的勤懇守業,如同尊敬一個賢君。

沈嫣垂首恭敬道,“父親從未在臣女面前罵過陛下。父親過世前,教導臣女敬媞娜地。人在天地間,受一世紅塵沾染,要護好自己的心。”

“像太傅說出來的話。”皇帝點點頭,微笑着走到一株發着新芽的柳樹前,帶着巨大玉扳指的手按在粗糙的樹皮上,顯得那厚手掌肥而嫩,像一塊剛蒸好的白玉糕。

“阿嫣,大道理朕也會說。但今天,在這裡,朕和你隻說真話。”沈嫣站在他身後,安靜聽着皇帝慢慢開口,“朕,當然不是天子,那是個謊言;可若說大盛不是朕的,是萬民百姓的,這也是個謊言。你們這一代,該比我們那一代聰明,早點想清這件事,早點好過些。你看林淵,她就很清楚,朕是個有欲望、有野心的凡人,她給朕朕要的,跟朕拿她要的,這不就雙赢了嗎?為什麼要弄到太傅那樣,自己一身的病,害妻兒都要隐居到山上那苦寒之地去呢?”

沈嫣默然,林淵那不叫雙赢,那叫對皇帝死心了,那叫逃命!可她還是對大盛忠心,所以她留下了自己的畢生所學,希望能盡到一份綿力。沈嫣恭敬道,“陛下多慮了,寒道山暖,在上面住着,是臣女一生最快樂無憂的時光。”聲音輕輕的,柔如水。

皇帝笑了笑,“對,你不喜歡六王府,說要和離回寒道山上去。朕正想問你,你跟明宇…”

“王爺為人正直醇厚,臣妾敬他愛他,一如當初。”沈嫣頓了頓,“既然陛下問起,臣妾不敢隐瞞陛下,和離的事,臣妾已考慮多時。臣妾自知母家勢弱,幫不了王爺;身體也不好,于王府的子嗣上沒有絲毫功勞。王爺重情重義,勢不會休了臣妾,但臣妾與他何益?不如自請和離,給王爺更廣的天地。”

“此言當真?不是因為明宇沖撞了你?”

“句句肺腑,皇上是深知王爺為人的,臣妾感念王爺都來不及,何來沖撞一說?臣妾自信從今往後,不可能再遇另一個男子,能比得過王爺。若陛下準予臣妾和離,臣妾願對天起誓,一生為王爺祝禱祈福,絕不再嫁。”

皇帝拍了拍柳樹,對着長空歎氣,“朕還以為你是氣話,是因為這次的毒傷着林氏了,你要替姐妹抱不平。”

“不是,若說不平,臣妾是替王爺不平。”

皇帝笑了笑,轉頭看她,“宮裡都說明宇能娶到你,是幾生修來的福氣。”

沈嫣臉上沒有任何喜色,“女子容貌如花,不過匆匆幾年;王爺之貴重,卻是不受年歲所限的。王爺确實有福,但不在臣妾身上。”

“看來你是去意已決了。”

沈嫣撫裙跪下,交手相疊,長拜在地,“望陛下成全。”

皇帝沒叫她起來,沈嫣隻聽見頭頂傳下來的聲音笑笑的,“阿嫣,你真的很像你父親,一樣的清高潔白,不食煙火。一樣的,從不為朕想。”

沈嫣嗓子一提,皇帝的聲音卻直直沉到了深淵裡,“你和明宇的婚事,是皇恩,是朕對恩師的一片心。竟要和離,置朕于何地?”

沈嫣連忙大拜,“陛下息怒,臣妾隻是自愧不能好好輔佐王爺…”

皇帝打斷她,“不能好好輔佐,所以你要走?”

沈嫣不敢答了,沉默着跪在地上。

“起來吧,說了不要動辄拜朕,累得慌。”

沈嫣安靜站起,吓得後背微微汗濕,手腳冰涼,胸口輕輕起伏着。

皇帝問,“如果讓你走,你想去哪兒?真回寒道山上?”沈嫣不知皇帝想她答什麼,正躊躇着,皇帝忽然一笑,摸了摸手裡的柳樹皮,“春風又綠江南岸,去過江南嗎?”

“沒有,”沈嫣如實回答。

“朕很喜歡江南,你們六王府,就是按着姑蘇的一個小園子造的。”

“多謝陛下,王府很美。”

皇帝溫和地笑着,轉頭望着沈嫣,“想去江南嗎?”

沈嫣一愣,不是不許她走嗎?

“那裡的鐘山,甚有靈氣。山上雲氣缭繞,絕不比寒道山差,山間瀑布山泉飛流,會在山腰上聚成一個小湖,很是清幽,就是水霧飄搖,有點兒冷。朕去過那裡,還是皇子的時候,去送過我們皇祖母的靈。”

江南鐘山,大盛皇陵的所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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