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大開,給陷入黑暗昏沉的卧房帶來了冷白色的微光,一個瘦削人影就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
他穿着寬松的居家服,帶着微卷的純黑色發絲貼在他頸間,透出一絲沉靜雍容的味道。
他靜站在原地,視線聚焦。
被子隆起了一小團,正貼着床沿呼吸起伏,隻露出半張精緻的小臉。壞脾氣的小少爺此時睡得很沉,顯得很乖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出平日的跋扈。
透明小蛇渾身炸毛,不明白為什麼門鎖在這個人面前毫無作用。
盡管它知道自己是隐形的,盡管它知道尹緒已經失去了所有有關時空管理局的記憶,隻當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一個普通人。但與那雙絕對鋒利的眼眸對上之時,系統還是有一種“被看穿”的誠惶誠恐。
它隻能眼睜睜看着尹緒越走越近,站在床頭仔細端詳了一會,神色晦暗不明。他的眸光很亮,仿佛吸走了整個空間的照明,隻剩下一盞深綠色的眼瞳幽幽燃燒。
而熟睡的人對此一無所知,隻是伏在被子裡規律地呼吸着。
尹緒對着這張漂亮臉蛋研究了片刻,得出毫無攻擊性的結論。他擡起膝蓋,單腿跪在床邊,俯下身,冷白手指離紀青的脖頸俨然隻有一寸之隔。
那裡細緻溫暖,有青色的血管在跳動。
心跳,生命最為寶貴的東西。脆弱的生物隻要被擰斷脖子,那些微弱的、悅耳的跳動便會停止。在紀家接受訓練的那些日子裡,尹緒無比深刻地記下了這一點。
在那裡他遇見過一些很鮮活的生命,因為他們卑賤的身份,下一秒就變成慘白的死肉。
那些難以言喻的悲哀就像污泥,張牙舞爪将他灌透。有時尹緒無法分清這究竟是憐憫還是兔死狐悲,隻記得最初的自己常在黑夜裡哭泣。黑夜那麼漫長,好像天永遠不會亮起來。
與那些不幸的人相比,他的運氣很好。他越爬越高,連魔鬼般的家主都很信任他。他能有機會接觸到那些慘劇的始作俑者——那些天生高人一等,漠視一切甚至将法制也随意踐踏的貴族。他必須得低下頭裝作微笑,才能藏起眼中的陰暗。
否則這些貴族将會看到尹緒對于擰斷他們脖子的渴望。
尹緒不知道自己這股沖動從何而來,隻覺得像是他骨子裡就帶來的,不需要任何教誨,或是契機。
是他生性嫉惡如仇,又或者是他天生就有暴虐的基因,與正義無關?
尹緒歪了歪頭,瞳仁在高速思考中微微顫動,想要逐條分解自己内心的異樣。
眼前這個昏睡着,被家裡人寵壞了的、總是行事乖張,肆無忌憚的小少爺無疑屬于兩種群體中的後者。但恰恰相反,尹緒此刻并不想擰斷這節細白的脖頸——即使它看起來很好上手。
他隻是很想确認。
想确認脖頸的主人如果被狠狠掐住,從窒息中醒來的話,會不會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還敢對着他擺出那種暧昧的表情嗎?
還是夾起尾巴逃跑呢。
是哪一種?他很好奇。
透明小蛇無聲地尖叫!
大數據與眼前的現實正在它腦中打架,尹緒不應該是一個勵志堅強正義善良的小白花嗎?他為什麼會露出這麼恐怖的眼神啊!
鹹魚你醒醒啊!!
“嗯……”
熟睡中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一些異樣,發出輕微掙動,眼睫也顫了顫,似乎即将睜開。
尹緒絲毫不見驚慌,也并不躲避,神色淡然仿佛早就在内心預演過這一幕的發生。
于是當紀青從沉夢中醒來,看到的就是這樣場景——
黑發綠眸的瘦削青年近乎坐在他身上,遮住了他大半視線,墨發垂落在臉上和他自己的金發打着架,勾起淡淡的癢意。
紀青不得不偏頭看了一眼天花闆,以确認自己依舊好好地躺在床上,而不是睡着睡着就夢遊去性騷擾别人了。
更别提脖子上紋絲不動的冰涼指尖,頗具存在感。
“你醒了。”尹緒好像查房的醫生一樣權威,摸摸他的額頭,不帶感情,“感覺怎麼樣。”
混沌的意識逐漸回籠,紀青這才将眼前這張俊美的臉和人對上号。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以及諸多細節。
眼神逐漸聚焦,灰眸終于恢複清明,如同水洗。
“好了。托你的福,病已經全好了。”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睜眼說瞎話的本質,反正尹緒多半已經識破他了。
紀青微微一笑,擡了擡酸軟的胳膊,把它從被子裡抽了出來。手掌出其不意,毫不費力地攏住了脖子上黏着的那隻手。
尹緒眉心一動。
盡管那手有些抗拒的意思,紀青還是成功引着它離開自己的脖頸,一路往下,停留在溫暖結實的胸口。開口低沉,帶了點剛醒的慵懶睡意,責怪那隻手的不得要領:
“寶貝是來查房嗎,這裡才是肺。”
紀青笑了,笑得很是得意,尹緒便壓得更近了些,讓他笑不出來:“不是說不疼嗎?”
紀青收了神色,很有耐心地回答:“嗯,所以隻是讓你摸摸。”
尹緒沒有再說話。但紀青怎麼會錯過他一瞬間的動搖,當下就拉着人不讓走,濃密的睫毛像小扇子,投下一片居心叵測的陰影,還帶着暧昧的吐息:
“尹先生這麼關心我,是不是早就愛上我了?”
尹緒的瞳孔顫了顫,甚至帶上了點瘆人的黑,語調古怪地重複:
“我愛你?”
他一直試着分析自己的異樣,卻從來沒想過這個答案。
紀青卻很輕松,撒嬌似地抓着他手,指節親昵地蹭着:“對啊,我都看出來了。你不用害羞,我這麼好看,喜歡我也很正常。這麼多人都喜歡我呢。”
如此荒唐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不像自吹自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