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樓上驚鴻一瞥的冰冷氣場,仿佛隻是個錯覺。
眼前的人,簡直有些柔弱。
紀青大驚。
紀家家主紀城已經走過去,拉着人向紀青介紹:“我常同你提起的尹先生。你們第一次見,是不是?”
小少爺是個不折不扣的顔狗,哪怕不是每每聽叔父提起,見了這樣漂亮的人也是要多看兩眼的。紀青轉了轉眼珠,努力擠出點初見的驚豔來:“早就聽叔叔提起,總算見到了。”
紀城雖然一副牽線人的樣子,但顯然不希望被人看見尹緒歪斜的領口,特意走過去用自己精壯的身軀遮擋。這一擋幾乎把尹緒整個人都遮住了。
“看來還是阿青你面子大,難得尹先生想出來走走。”玩笑的話沖着紀青說,但心已經完全不在這個便宜侄子身上了。紀城親昵地伸手,看樣子是沖着尹緒的脖頸去的。
臉上笑容已經凝固,紀青默默睜大了眼珠。
這是傳說中的鹹豬手嗎?
大叔你馬上就要死了。
——并沒有。
尹緒隻不露痕迹地避開了男人的手,默默扣好了扣子。扭頭時便撞上了小少爺好奇的眼神。
那雙淺灰色的眼眸,清澈到近乎無機質,這樣的目光好像應是在打量一枚名貴華美的珠寶,而非一個活生生的人。
漂亮,但顯得有些無情。
尹緒的唇角揚起淺淡的弧度。
“少爺難得回一次家。我當然要來見見。”
紀青哦了一聲,像是反應過來了,臉上立刻流露出受用的表情。他配合地挑眉:“尹先生說得對,我都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叔叔你可不能老管着我了。”
他仗着自己小輩的身份,生拉硬拽地扒在叔叔身上。這樣就算紀城再想動手動腳,也得先突破八爪魚的侄子。紀青摟着他天南地北地聊着,又順勢抱怨起門口警衛粗魯的行徑。
“對了,安檢還查到我頭上。”他打趣,“叔叔這是把我當賊防呢?”
紀城呵呵一笑,縱容了侄子的無禮,輕輕拍了拍。
“當然不是防你,最近不太平,我怕的是有人要利用你啊……”
畫面溫情,就如每個父慈子孝的家庭一樣。盡管兩人隻是叔侄。
紀青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嗯了一聲,又生出點心思,邊走邊扭着脖子盛情邀請:“對了,尹先生整日在家不悶嗎?明天就是狂歡節,我帶你出去去玩?”
這回紀城反應大了,拿手指點了點侄子。“尹先生病着呢,你讓他好好養一養。”
話語間竟絲毫不顧尹先生這“病”已病了數月。純純的謊言,濃濃的占有欲。
紀青表情又是一窒。
大叔你這是違法行為,去帽子叔叔那裡坐一坐你就老實了。
面對叔侄二人你來我往的試探,尹緒隻是微笑。顯得他又寬容又溫柔,如雨後微風沁人心脾。
仔細品味,卻像是隔着層天然的霧氣。
“算了吧,我不愛出門。”尹緒笑着說。
紀城這才滿意。虛虛推了侄子後背一把:“好了,先去洗洗,弄得一身灰。等會記得下來吃飯。”
金發青年聞言撇了撇嘴,負氣回房。
門鎖發出咔哒一聲。
……
靠在門闆上,不要錢的笑容為之一僵。紀青并不急着洗漱,而是恢複到了日常面無表情的狀态,若有所思。
這真的是他認識的尹緒嗎?最溫柔無害,任人捏扁搓圓的一集,好像渾身都沐浴着聖光。
紀青雙手一敲,恍然:原來失憶真能改變一個人的個性。
讓大灰狼變小綿羊。
憐愛了。
【系統:我就說問題很棘手,你不信。】
【紀青:好像是有點麻煩。】
他還以為自己是來看笑話的,沒想到真要賣力氣。
【系統:是吧是吧】
良久,紀青皺了皺鼻子。
【沒事,這不是來救你了嘛】
……
尹緒目送那淡金發的年輕背影遠去,回首卻見家主臉色已驟然變冷。紀城把玩着琉璃果盤裡的堅果,肌肉盤虬的小臂微微用力:“列車上的痕迹,處理幹淨了嗎?”
“都解決了。”尹緒低聲說。
紀城将他盯得很緊,是變态的控制欲作祟。也因為尹緒心腹二把手的身份。一些見不得人的血腥工作,無一不是經過他手。
包括昨日……那場針對紀青少爺的暗殺。
就在昨天,年輕的繼承人緻電說要回本家的第二天。他原本預訂的那列火車便遭遇了意外的恐怖襲擊。
隻因紀青臨時睡過頭修改了車次,才躲過一劫。
什麼意外,當然是人為。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紀青不隻是天真率性的小少爺,而是和紀城平起平坐的家族繼承人。
早年紀青的父親因故去世,大筆遺産留給了他的兄弟紀城和兒子紀青。因當時紀青尚且年幼無法管理家族事務,實際控制權就來到了叔父紀城的手上。
而今紀青漸漸長大,到了獨當一面的年紀。可做慣了獨裁者,紀城怎麼能容忍未來會被侄子分一杯羹。
從前他不動紀青。因為紀青是個沒什麼野心和出息的人。從小被他哥哥給嬌慣壞了,自從被打發去西伯利亞以後更是毫無威脅。
但這次不顧反對要求回國。尹緒就猜到小少爺難逃一劫。
然而。
派去的夥計昨夜發來消息,說潛伏在第一班車的殺手沒找到人,前去善後的第二波殺手不慎平地摔掉進懸崖。
尹緒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腦海中浮現青年矜傲純潔的側臉,好像一朵無害的菟絲花。菟絲花連被警衛無禮對待也要沖叔父撒嬌。
他昨日剛剛逃過死神的鐮刀,卻表現得一無所知。
尹緒無意識地擰起手指。
身旁突然一聲崩裂的脆響。
驚得尹緒瞬間回神,後背肌肉驟然繃緊。卻見紀城已拿紙巾擦淨手,施施然起身。
“既然人已經回來了,就好好招待。要是他真有别的心思……”紀城嗓音粗粝,仿佛含着血絲——
“你知道該怎麼做。”
尹緒溫順地不置一詞,順着他視線低頭。
琉璃果盤中,被捏碎的堅果殼四分五裂。仿佛預示某種結局。
低垂的睫羽在眼睑留下一道陰影,尹緒神色晦暗。
這個無能、又無知的小少爺真不該回來的。
為什麼回來?
簡直是,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