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自初仰倒在地毯上,讓那光照在自己身上,手邊就是堆的高高的筆記本。他擡手輕輕地摩挲着,想着這是不應該的,他不該對相處不到三個月的人這樣念念不忘。
可仔細想來,真的隻是三個月嗎?
其實小院裡第一次見面,他就認出他來了。
當年,在甜品店前遇見,他小小的一個,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鞋子,但渾身很幹淨,臉和手都是白白淨淨的。
他把蛋糕遞給他的時候,看見他手上的紅痣了,顔色很豔,挺明顯的。更何況他還長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那樣一雙好看的眼睛,不太容易被人忘記。
後來,自己身邊的保镖也把人給認出來了。楚越為什麼會覺得他偷看自己那麼多次,從沒被發現過?他最開始技術那麼爛,保镖好幾回都忍不住想趕人,是他攔下了。
他覺得無所謂,想着可能小孩無聊,也有可能是湊巧,畢竟吳城真的不大。
不過楚越後來就不怎麼來看他了,他自己也出國了,慢慢就把這件事給放下了。
很多年後,那個小孩突然出現在小院,帶着愛意撲向自己。黎自初事後想想那時自己的心情,其實有種本該如此的安心。
是啊,他的生命裡就該有這樣一個人,熱烈直白專注地愛他,隻愛他,他就是這麼幸運。
可惜,他隻被幸運短暫地關顧了一下。
如今他又隻能一個人呆着,又開始讨厭聲音……
他覺得自己也真是蠢,他以為楚越對自己的喜歡,隻是小院再見時淺薄的一見鐘情。要是早知道,那是經年的厚積與籌謀,他絕對不會講究什麼狗屁分寸,更不會輕易放他離開。
就算楚越堅持要走,至少也要問清楚原因,問他為什麼出爾反爾?
很快,夏天到了,院子裡的黃桷蘭又開了,開得很好。
黎自初打算摘一些,用小框裝了放院門口,随便别人來取。
正摘着呢,突然有幾個小孩聚在牆外的樹蔭裡,拿着小棍子小鏟子質問他:“你怎麼能偷楚越哥哥家的花?”
黎自初突然在陌生小孩嘴裡聽見楚越的名字,一時愣住,忘記該做什麼反應。
“你快下來,不然小心我告你爸媽。”
“就是,告你爸媽,讓他們打你。”
黎自初從樹上跳下來,溫聲問他們:“誰跟你們說這些花是楚越的?”
“是楚越哥哥自己說的呀。”
“就是,楚越哥哥還說,不偷花就給糖吃。”
“那你們沒糖吃了。”黎自初說。
“為什麼呀?”
“你們楚越哥哥不要這些花了。”
年中會議之後,黎氏集團的淨利潤又上新高。單單邊市那邊的新能源投資,就給公司賺了好幾十億。
京市那邊聞訊又找了過來,他們好像突然不介意黎自初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了。這次經過慎重考慮後,那枚翠玉扳指又回到了黎自初手上。
夏天快過完的時候,醫學合作中心傳來好消息,他們對于腦腫瘤的研究取得了新突破,成果被發表在世界頂級期刊上。
一個晴朗的清晨,黎自初從辦公桌上拿起刊登着研究成果的雜志,翻開,細細研讀。
研究成果是關于腦膠質母細胞瘤的,這不是他擅長的領域,但他還是耐心讀着,直到從數據來源部分,看到了“捐贈人楚越,22周歲,吳城……”
他合上期刊,平靜地給醫學合作中心打去電話。
“抱歉,捐贈人要求匿名,我們需要尊重他的意願。”
黎自初握着手機,拇指上的扳指深深嵌進肉裡,“我是黎自初,楚越是我的愛人。”
對面沉默許久,“抱歉黎總,捐贈人唯一的要求就是對任何人隐瞞他的信息。”
他們一直遵守着。可論文上的數據必須注明來源出處,否則将視為無效,這也是他們唯一違背捐贈人意願的地方。
“我以黎氏集團總裁的身份,要求你在十分鐘之内,給我捐贈人的所有信息,否則我會立刻停止對中心的支持,我說的夠清楚嗎?”
這是黎自初第一次很沒有分寸地以權壓人。
“清楚,黎總稍等。”
十分鐘後,薄薄的一頁紙從醫學合作中心傳真過來。
那是楚越的自願捐贈協議,上面有楚越的親筆簽字,“越”字的小尾巴伸得很長,尾巴尖勾起來,像他回“好哦”時候的尾音,有種乖覺的叛逆。
黎自初笑了下,笑意轉瞬即逝。
他意識到身體裡有什麼東西熄滅了,漆黑的粘稠的像瀝青一樣的沉寂席卷而來,從頭頂淹沒了他。
那薄得像刀刃的協議上,不知被誰用筆潦草地記錄了受贈日期。
黎自初這才知道,他的愛人死在了去年秋末冬初。
原來龍江沒有楚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