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巷的黃桷蘭開了。
這棵黃桷蘭長在巷尾的一處老院子裡,樹頭比低矮的青瓦院牆高出三尺,枝葉繁茂,老遠就能看見。
才剛入夏不久,郁郁蔥蔥的枝葉間便開出了瑩白如玉的小花,指節長短,瘦如筆頭。
往年,院子裡的花開了又落無人在意。今年不一樣,落在地上的花都被一個年輕人小心地撿走了。
這人的手腕細細白白,比手裡捧着的黃桷蘭還要瑩潤幾分。
他蹲下來,把撿的花捧在手心裡輕輕吹了吹,然後仰頭望着濃綠的樹葉,不知在想什麼。
午後的陽光是玻璃紙一般清透柔軟的質地,它們從黃桷蘭寬大葉片的縫隙裡打下來,斑斑駁駁落了半個院子。
“你是黎家的親戚?”
小院門口突然有一個老婆婆探身進來,語氣溫和地出聲問他。
年輕人回神,目光清淩淩地看過去,蹲着回她道:“我不是,我叫楚越,是黎家請來看院子的。”
“哦,看院子,”老婆婆說,“是得有人看着,不然那些個皮娃娃天天爬牆偷花,把瓦都踩爛啦。”
楚越起身,把手裡的花放在窗台上,走過去問她:“阿婆認得黎先生?”
老婆婆笑,“認得,怎麼會不認得,他小時候經常去我家的馄饨攤吃馄饨,就巷子口那家,有空你也去啊。”
楚越沒接她的話茬,而是繼續打聽她嘴裡的黎先生:“他很久沒回來了吧?”
老婆婆眯着眼想了想,“蠻久了,得有三四年沒回來過了。”
楚越點點頭。
兩人口中的黎先生是黎自初。
黎家是大家族,早在上個世紀就靠着倒賣顔料發了家,這些年很是出過一些上新聞的大人物。
千禧年後,吳城黎家在黎自初的帶領下,開始大規模涉足房地産業。趕上風口,公司做得很大,幾乎半個吳城的人都靠黎氏養活,沒人知道黎家的家底究竟有多厚。
“阿婆這是要去買菜?”楚越伸手指了指她胳膊上挎着的菜籃子,“再不去可就收攤了。”
知春巷附近有個不大不小的集市,鄉下人會來賣自家種的蔬菜水果,可能因為路遠趕着回家,下午三四點就會陸續散集。
老婆婆一拍大腿,“哎唷,差點給忘了,走了走了。”
“我送送您。”
“不用送,你收拾你的。”
“要送的。”
楚越虛虛扶了她一把,跨出門檻,站在屋檐下目送她。
待人走遠後,他轉頭将目光落在門柱右邊的門牌上。門牌黃銅底黑字,上書“安宅”二字,筆力遒勁,收束鋒利,是難得一見的好字。
這處院子是黎自初外公家的老宅,他外公上了年紀之後,便從市中心搬回這裡養老,直至去世。
黎自初自小跟外公很親,外公去世後,院子一直有在請人打理,維護得很好。
楚越歪頭盯着“安宅”兩個字看了好一陣,然後摸出手機來“哒哒哒”開始編輯微信。
與此同時,黎氏集團大樓樓下。
一輛黑色邁巴赫穩穩停在門口,幾個保安迎上來開門。
副駕駛的車門先打開,總助楊肇推了推金絲眼鏡,一腳踏出車門,順手将剛看完消息的手機塞回上衣内袋裡。沖圍過來的幾人說,“稍等,黎總正在通電話。”
保安們退了退,全都收聲安靜下來。
有黎自初在的地方,方圓一裡内多半都是鴉雀無聲的。因為他們都知道,黎總喜靜。
等了大概一兩分鐘的樣子,後座車門終于打開。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撐住門框,指腹微微用力,手背青筋凸起,拇指上帶着翠玉扳指,扳指水頭絕好,可以拿它換一座市中心的大樓。
頂樓的總裁辦公室一上午沒開窗,楊肇自覺走過去把窗戶打開一條縫。
黎自初不喜歡空調也不喜歡新風系統,他覺得人造的環境不舒服,所以總裁辦公室一年四季都開窗。
初夏的風還有些涼,一股腦擠進屋裡,将桌上的文件微微吹起一個角。
黎自初擡手按住,手指觸到黃花梨麒麟紋實木桌,這是黎家一路傳下來的,桌體敦實厚重,像座大山。
“要休息嗎?”楊肇把窗戶合上一點。
黎自初搖頭,“把頌瑞的資料給我。”
楊肇剛要回他,手機突然又響了。
黎自初瞥他一眼,問:“新助理什麼時候到崗?”
這個助理是招來幫楊肇分擔雜事的,黎自初打算讓楊肇接手頌瑞這個項目,慢慢把他往公司業務上過渡。
楊肇不是外人,他跟黎自初大學時候就認識了,碩士畢業後跟着黎自初一起回國,在他身邊呆了很多年。
“已經到崗了,”楊肇沒有理會自己的手機,先去資料櫃給他找資料,“可惜這個不是我的理想人選,我想要的那個拒絕入職。”
黎自初眼眸微擡看向他。
楊肇把翻找出來的資料放在他面前,聳肩道:“對,沒錯,我們被人家嫌棄了。”
“什麼人?”
“吳大今年的畢業生,叫楚越。”吳大是華國頂尖學府之一。
“理由。”
楊肇知道,他問的不是楚越拒絕入職的理由,而是自己看中他的理由。
“你還記得18年明瀾灣項目擱置的原因嗎?”
黎自初眸色微動,明瀾灣是他親自主持的一個頂級豪宅項目,當時集團上下都很重視。
後來馬上要打地基了,一封匿名的舉報信突然出現在他郵箱,項目當即叫停,集團損失千萬不止。
“那封信?”
楊肇:“是楚越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