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正想着呢,誰知還真是想啥來啥,但見一名信使飛馬奔來,急火火地将一枚火漆封筒交到三變手上,又急火火地去了,他看着那紅的紮眼的火漆,心裡一沉——估計不是什麼好消息,且這消息與他周圍的人有牽連。三變急赴内室,掩門落鎖,仔細挑開火漆,從封筒中拈出一張小紙,上頭的字隻有蕭煜和他認得,第一眼放過去,他眼前忽然閃出一片黑花,原來自己眩暈了一小會兒——上頭白紙黑字,寫着三十年前,在天山北麓、西南、江南都呆過,且目前還在朝堂上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鐵铉,另一個是劉崇古。蕭煜後邊還有一句話:他知道他查這個是什麼意思,但他不信鐵铉會是那個隐在朝堂之中的“細作”。
三變知道老蕭也是矛盾的,他信上說着不信,實際上卻存了疑。如果老鐵不是布魯曼的“細作”,那為何這些年來,他們屢次查探北戎屠村案,有好幾次真相近在手邊,幾乎就是一層一捅就破的窗戶紙了,卻總是山重水複,老也探不到邊。整個虎牢關裡與此案沾邊的将官都知道,這必定是出了内鬼才有如此準頭,将官們都被琢磨了個遍,唯獨沒有人往老鐵身上琢磨。老鐵啥人呢,他是虎牢關的定海神針,沒了他,虎牢關的天都要塌了!
那三變與老蕭為何一邊不敢信,另一頭卻不免存疑呢?
因為劉崇古不可能嚴絲合縫地對上這一條條的線,他雖則在兵部尚書的位子上呆了多年,但對虎牢關的把控遠不及鐵铉,還有江南,這地界向來魚龍混雜,事多繁難,隻掌了半個兵權的兵部尚書,手還伸不到那麼遠。三十年前,劉崇古去往天山北麓時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卒子,僅隻是為了讨口飯吃。鐵铉不一樣,三十年前他就已是慶朝派往北地的邊将,帶着品秩的,為何過了三十年,早就該升上去的人卻在北地熬着苦寒?這麼不求事功地窩在鳥不拉屎的虎牢關,一窩就是二十多年,若不是銜命而守,那就不合常理了。
三十年前,皇帝還是太子,身體尚且還好,還不到焚修求仙的地步,所以說命他守在那兒的人,當是先帝。算算時日,先帝是二十八年前駕崩的,三十年前還出過一樁事兒——大小金川鬧過一次不大不小的叛亂,先帝禦駕親征彌平叛軍之後,在歸返帝京的路上就已不預,崩逝前兩年一直是在病痛中苦熬的。會不會在當年,天山北麓就曾有過長生不老藥的傳說?北戎沙兀拉部也是在那段時間前後又從天山北麓陸續往虎牢關遷徙的,老鐵該不會是奉命跟着“長生不老藥”走,在那兒守了兩年,還沒等到藥煉出來,先帝便已崩逝。新帝踐祚,萬事都待理出頭緒,老鐵與“長生不老藥”就這麼被撂下了。
倏忽又過了十來年,新帝不再是新帝,年歲日增,衰疲日甚,一年當中倒有大半年纏綿病榻,這時便有當年服侍過先帝的宦者過來遞小話,說起老鐵與“長生不死藥”。是了,很少離開虎牢關的老鐵,十來年前回過一趟帝京,說是回京述職,實際是不是吩咐他再把會造“長生不老藥”的那班人尋來煉藥,不得而知。隻知道那時節布魯曼已經搭上了大小金川的土司——霍格的爹,燕然也剛從萬裡黃沙中刨出伊布爾罕的屍身,正在千方百計地想要把它做成“活屍”,把陸北霆引回來。三股勢力都在找沙兀拉部,燕然擄了一部分人回大漠,布魯曼與霍格的爹遲了一步,隻得冒險追着餘下的人進入北戎與虎牢關交界處,原本他們是打算擄人的,後來不知出了何種差錯,餘下的人分作兩部,一部去了江南,另一部繞過虎牢關,進入北戎,在北戎呆了不長時間便就銷聲匿迹。銷聲匿迹的那一部,若是被得了皇帝旨意的老鐵藏了起來,倒也說得過去。
隻是為何後來去了江南的那一部反倒搶了先機,先将那毛絨絨的一團活物煉化為“長生不死藥”,這便說不清了。依着三變的瞎猜,倒未必是江南那邊搶得了先機,而是隐匿在北戎與虎牢關交界處的這支内部出了亂子,再次分裂為兩派,兩邊為了搶這世上唯一一顆“長生不死藥”,都想着把對方滅口,十來年前的北戎屠村案,若是内外勾連一氣兒殺光,也頗為契合人性。往後數年,總有人跟着他走,是疑心他從那個被屠滅的小村落裡拿了什麼東西麼?那東西該不會就是那顆“長生不死藥”吧?後來這東西再度現世,那幫人便不再跟着他走了,如此倒推回去,也合情理。
即便三變的瞎猜都恰好碰着了“死耗子”,那這些事兒又和老鐵有啥關聯呢?啥不得了的關聯能把他和那殺人如麻的布魯曼連在一起,或者說跟那殺人如麻的海寇連在一起,他還給他們打掩護?若是老鐵本身,自然是不情願與這些人為伍的,但若是皇帝的密令呢?慶陽鐵家與陸家一樣,都是以軍功起家,時不時為皇帝幹一些烏糟事的,他能推拒得掉?即便人不是他殺的,替那殺人的從旁遮掩也總是做過了,這麼些年來他看着他們上下忙活這樁案子,未必良心就能過得去。那他一邊良心滴血,一邊替人遮掩,圖的是什麼?
如果事端是由皇帝授意,甚至是皇帝派人挑起的,那就隻能說明一件事,當年煉化出來的長生不老藥,與宋雲京弄丢了的,不是同一顆。當年被老鐵藏了起來的那一部沙兀拉人,估計是沒想到還真能煉化出這藥,一時間風聲鶴唳膽戰心驚,趁着先帝死了,慶朝一時顧不上他們的當口繞過邊地跑進了北戎,隐姓埋名地活過了一代人,還以為風聲平了呢,加上那幾年碰上北地刮“白毛風”,為着不餓死,這部沙兀拉人又往虎牢關這邊來了。一個家裡邊人心都不一定齊呢,何況是有着一兩百張嘴的一支部族?後來去了江南的那一支把不同意把“養鬼術”做為謀生手段的這部分人殺光,帶走了那一顆藥,這顆藥當年是不是作為一份換得太平的籌碼,那又不得而知了。隻知道從那以後,江南、西南、天山北麓以及黃沙萬裡的大漠,被這個魔咒似的“長生不老藥”勾連在了一起,包括慶朝的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