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給陸弘景的信上隻有八個字:一與之齊,終身不改。
我與你母親相知相戀,一日結發,舉案齊眉,終身不改。此番歸去即是團圓,你不必傷懷。
争不如不看。
燕然把信扯碎,塞進嘴裡,生嚼了。狂性被這封信惹起來,壓都壓不住,他立定主意要把陸弘景帶走——你沒了,你兒子也可以償我一二!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今生孽緣皆是業力牽引所緻,切莫再造業了。”老活物就這麼擋在二人中間,混似一座高山,無法攀越。
燕然五識封閉,絕不聽他羅唣一句,一心要越過他把人奪到手。
老活物深歎一口氣,迅捷出手,疾電一般劈在燕然頸側,再把軟倒下來的人接住,交給一旁驚住了的底下人。
“他師父宗喀巴大師是我多年摯友,我随你們同往西域,把他交還給大師吧。”
一幫人擁着燕然先退走了,剩下三變、龍湛、二狗子還有老活物。
這孤清的山寺在人潮散去後愈更孤清,老活物又念了一句佛号,悲憫道,“凡人歸途皆是塵泥,施主還請節哀。”
這話聲斷聲續,從三變左耳穿到右耳,隻是不入心。
老活物見了,還是歎氣,他朝龍湛招手,“你來。”
龍湛從三變身後繞出來,行至他面前,雙手合十道,“師父。”
老活物慈眉善目地把他看着,心中千言,到了嘴邊隻餘一句話,他問他:“人世八苦,其苦難當,你可想好了麼?”
老活物當年将他撿回來,養了不多久,又送到三變手上,十數年過去,面前這人由少及長,心事重重地長了一路,到了如今,還要多廢一句話問他是否想好,就是見了太多這樣的人世之苦,望他早日了悟,從孽海情波中抽身,離苦得樂。
“師父,既然人世之苦,根由系于某人之身,那這苦我還真是吃定了,不後悔,也不埋怨。”如果我的業力是他,那這苦我吃定了,絕不回頭。
老活物見他目光始終定在三變身上,便搖頭歎息,“老衲這裡還有一封信,待要交托給陸太夫人,然而看目前這境況,怕是不能親赴帝京了……眼見得陸家小公子這模樣,一時半會兒也難緩過來,你且代他把這信收好。這信是遷神者的一點念想,務必送到!”他把話說完,朝着三人一合掌,便就飄然而去。
陸弘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這座小山寺的,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理塘,他把四散的神識聚起來,能想明白别人說的話的意思,已是三日之後了。
這當間蕭煜來過,老張來過,那說不上姓名的一海幹親也來過了,見三變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多數人隻是歎氣,隻有老蕭二話不說,讓龍湛做個預備,把人帶回帝京歇一段時日,看看狀況再向朝廷報丁憂。
臨上路了,老蕭與老張來送,老張拉拉雜雜說了一堆,“唉!你說吧,他這爹常年不見影蹤,忽然見了天日,卻要來這一手!雖說打小兒不親近,但到底是骨肉至親呢,都打定主意要走了,又何苦來惹他!”,停了一會兒,又感慨道,“我是真沒想到哇!他爹這事兒把他弄成了這副模樣!若說是打小兒養起來的,一天天在跟前兒看着他長大的,那敢情了!似他這般放養着長成人的,說句不好聽的話,爹媽就跟生人客差不多少,能傷心到這份上?!”。
老蕭聽他評說三變症候,忍不住插上一句,“依我看,他倒也不純是傷心,多數還是心裡亂。”。老蕭說這個的時候是心有戚戚的,幾年前他親爹薨逝,他自己也是亂了好些時日才終于找回主心骨,同樣的事放到三變身上,怎的就不能亂幾天呢?
“也是!人這一輩子,往這世上走一遭,除非是爹媽壞透了頂,或是是崽子沒心肝,不然……碰上這樣事兒……唉!”老張說一段停一段,想起來再續一段,送至不能送了,一拍龍湛肩膊,“哎!一路上好好看顧他,多引着他說話,别讓他再這麼悶葫蘆似的悶下去了!”。龍湛點頭稱是,坐上馬車預備啟程的當口,老蕭交給他一包東西,打開一看,是一包金葉子,後邊還連帶着一句話,“雖說這貨平日裡不挑揀,但臭毛病也不少,路上該花便花,别屈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老蕭狐媚兮兮的一張臉上有種全盤在握的了然,話隻是點到為止,多餘的都盡在不言中了。龍湛把東西接過來,沖二人一颔首,這就打馬揚鞭直奔帝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