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與陸弘景約在官寨外城的一處衙署,他獨一人進去,慶朝的兵環着官寨排布開,火把打起來,一圈圈地從内到外亮過去,看着就有那麼點不善。
“嘿!頭兒獨一人進去居然還搜身!”
王一站在最外圈,但一點不妨礙他看前邊情形,幾千雙眼睛都系在陸弘景身上,一見有人在頭兒身上上下其手,好些人都躁了。林征這時是陸弘景親任的副将,他不在時負責節制底下這幾千丘八,見此情狀便把軍令狀搬出來,“頭兒說了,不管裡邊出了啥狀況,一律不許妄動!”。
“咱腿腳不動,嘴皮子還不能動啦?咱就是說這勞什子的土司可真惜命啊!”
陸弘景被搜了一回身,腦子裡也是這個念頭——真惜命啊!惜命到了不像在自己地盤的地步。到底在怕些什麼呢?
兩邊坐定,上了茶,霍格啜茶,見陸弘景連茶盞都不碰,就笑。丹增把話翻過來,聽着文雅多了,“主人請陸參将喝茶,放心,茶裡沒放東西。”
陸弘景也笑,“不渴。”
西南蠱毒天下聞名,來到這地界上的漢人們都是倍加小心的,他不喝想來霍格不會見怪。
“之前慶朝來使想見土司一面,不知怎的沒見上,朝廷怕是兩邊有些誤會,于是派了陸某來,若是有誤會,也好早些解開。”
“……金川自洛倫土司東入納貢起,便在慶朝治下,百十年間相安無事……”
是啊,還是會哭的孩子奶吃,慶朝為着安撫金川,百十年間下了多大本錢,你當了這幾年土司,心裡應當有數吧。
“哦,那怎的聽金川歸返的幾位頭人說土司大人厲兵秣馬意在東指呢?”
“就為着幾句話,慶朝便要發兵圍我麼?”
豈止是幾句話的事?你花大價錢往外買火器,在官寨裡又是挖洞又是囤糧的,瞞得住誰呢?
陸弘景還是一副笑臉,“也不算是圍,就是土司大人要我一人獨來,手底下的人實在放心不下要跟着。這趟話說清白了,誤會解開了,咱立時開拔!這幫丘八畢竟出來大半年了,各個都知道戀家了的。”
是,原來還不好圍,借着這次機會索性就明着圍了。
“怎麼?我管教幾個頭人,慶朝也要管?”霍格語速慢下來,存心讓陸弘景知道他不痛快了。
霍格這頭的話是說不明白的,能說是為了把整個金川拖下去麼?能說把金川拖下去是為了把慶朝拖下去麼?這個三十年前就擺好了的大棋局,是想撒手就能撒手的麼?
“……那幾位頭人,川陝總督柏啟柏大人已着人護送前往帝京。”到了帝京與皇帝一對賬,那不就一清二楚了?謀逆這種事,從來都不是等證據确鑿了才能辦的。
“怕是到了帝京皇帝陛下也不會聽他們的。”
陸弘景聽聞這話心中微微一觸,總覺得他話裡邊還埋着話,但一時半會兒沒法找到其中牽連處。
“是。這等大事,總不能憑一面之詞。”
可若是加上你購買火器、訓練火器手,暗中勾連布魯曼的書證呢?你憑什麼這麼笃定皇帝不會辦你?
“皇帝陛下身體抱恙,多年不上朝,心思恐怕不在這上面。”你們慶朝的皇帝怕是有十來年沒上朝了吧,心思早不在家國天下上了,聽說還封了個什麼國師,整日裡煉丹修仙,想着長生不老,他會聽那幾個頭人的話才怪了。這些人送進帝京,頂天能見到你們宰輔大人。不論是謀逆還是其他,你們宰輔大人至多讓地方彈壓一二,才不會大動幹戈地朝金川派人。宰輔麼,就是把爹手上的權平安過渡到兒子手上的人,如今太子羽翼未豐,慶朝四境又不太平,他不會惹事的。
霍格這話出來,陸弘景即刻就将那牽連處想透了——那晚見到的那個藥丸子,不是給他用的,那是要留給慶朝夠分量的人物用的,要麼是皇帝,要麼是太子,要麼是宰輔。是不是蠱毒不好說,這幾人當中,最好下手的反而是皇帝,因求仙問道之人向往的總是虛幻之境,那藥丸子如果經了國師的三寸不爛之舌,美化成上溯九天的神物……後向如何,當真不好說。
“陛下乃真龍天子,龍處雲中,隐去首尾,不是挺平常的麼。”他知道霍格的話不好接,隻能模糊過去,九重宮門内的事,不是他陸弘景能嚼舌根的。“倒是金川,慶朝歲歲封賞,災年荒年也都盡力相幫,不知土司大人何故将前使者趕出官寨,新使者又閉門不見?”
慶朝派到土司官寨的使者,明面上是負責溝通朝中與金川事務的官,品級同五品知府,私底下誰也都知道這是慶朝皇帝派來的耳目,把舊官趕走,新官又不讓進來,擺明了就是要和慶朝撕破臉了。既要撕破臉,總得給個因由吧。
“前使宋揚原是江州大儒,土司大人是覺得他學究氣重,看不慣?那新使衛焱是行伍之人,從卒子一步步超拔上來的,說話辦事最是爽快利落,不知為何卻連官寨的門都沒進去。”陸弘景始終都挂着一張好臉,笑眯眯的,話卻一句比一句鋒利。
“二位使者都好得很,但慶朝與我金川,想來不需要使者。若是有事,百裡之内便是即墨,即墨的地方長官也可代呈書信,這不比使者差,何苦非要安個人口到身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