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頭,三變那一隊人從虎牢關開拔,到金川走了幾百裡山路,這都還算是近便的了,要是從其他地兒來,沒個上千裡到不了。主要是山路彎彎繞繞的生生繞遠了,若是平地,那敢情快。山高水遠路難行,還不能耽擱了,三變一隊人趕了多天的路,就快到了,想着趁天色未晚,把那一點路趕完,自然步履匆匆。龍湛這邊着急接應,當然也是腳下不停。兩邊見面是天色将黑未黑時,又是仲秋天氣,入夜已十分寒涼,三變那邊的人從下往上走,時限迫近,光顧着趕路,龍湛那隊人是從上往下來,一心想着過去接應,兩邊迎頭碰上,幾乎當場開打,幸而三變身邊的一員副将名叫林征的,險險于劍拔弩張之時将對面之人認出一個,這才免了一場無妄之災。現下,入川的與接應的算是彙合了。
緩過來了之後,三變忽然有點兒别扭,别扭啥呢,也說不清爽,反正就是别扭。呆鈍似他,半個時辰之後居然也慢慢醒過味來,知道到底是哪兒别扭了——就是幹兒子那雙招子!目不轉瞬地盯他,從頭盯到腳,從前盯到後,盯得他瘆得慌!多年之前還能招呼幾個“鐵砂掌”,啐幾句“你個死舅子的!”,現如今人家也是個有官職在身的,衆目睽睽之下總得留幾分面子吧!再說了,多年之前幹兒子還是“兒子”模樣,他自己個兒偶爾還能“鼻孔插蔥——裝大象”,現如今對着這個人高馬大的貨,一個鐵砂掌還夠不着人家腦袋頂!然而他又不好明着對人家說,行行好還是别盯了,這麼盯法你不怕眼睛脫窗老子還怕被盯個對穿呢!不好說,對着這個俊得陌了生的“幹兒子”,三變想,還是閉嘴為妙!
他想着閉嘴,人家到底不讓,這不,過來了!
“阿祖可還安好麼?”
完了吧?!人家上來問的就是阿祖,你應是不應?!
龍湛究竟是在三變身邊呆了幾年,太過了解三變的那點兒尿性,若是上來就讨情分,十有八九是白費功夫,從阿祖處入手就不一樣,三變不能不應,不應就不近人情了。
被話“叉”住了的三變滿不自在地咳了一嗓子,應道:“還好。”
“嗽疾可有斷根麼?”
“……倒是找了不少醫家看過,可惜總是斷不了根。”
提到阿祖這積年的嗽疾,三變原本敷衍啷當的那條嗓子變了,變得低沉闇啞,阿祖斷不了根的病亦是他的一塊心病,心病無有心藥,空惹了一腔惆怅。
“我在西南這段時日倒是尋着了一些眉目,待兵事落定,我引你去。”
幹兒子說一句往近前靠一些點,逐漸就成了現下這個貼身站的局面。
三變無有言語,默默忍住。沒曾想旁邊那隻手有意無意蹭過來,又蹭過去。
“……”
嘿!你倒是順杆子爬了啊!
“天色漸晚,先到了地兒再細說吧。”
三變轉身,脫離了那隻手來往的範圍,而後對着自己人一招呼,一隊人立時整肅,等待開拔。
龍湛派了個當地的兵卒在前引路,自己緊緊攆在三變背後,兩股人馬彙做一股,朝距霍格官寨不遠處的一個小村落潛行而去。
一股人馬一路上且是安靜小心,奈何軍伍裡頭也有話痨,總也忍不住要壓低了嗓音說上那麼一兩句。話痨是三變隊伍裡頭的,大名林征,小名“鬼見愁”,因了話頭起來打不住,拉住一個人聊閑篇能聊三天三夜不帶停的,鬼見了也愁,故而得名。此人話痨的毛病常常鬧得隊伍當中天怒人怨貓憎狗嫌,然而,人嘛,萬般不好到底也有幾樁好,他好處就是過目不忘,見人見事均是過目不忘,是隊伍裡的活地圖,還有,就是人看着又傻又話痨,實際揣摩人心很有一套,三變隊伍好幾次險勝都是用了林征出的鬼點子——好家夥,這貨能從土司管家騎的馬猜出來霍格土司去做了啥,大概不會去做啥,而後推出來我方軍伍該做啥,不該做啥。說實話,除了話痨這點讨嫌之外,三變還是挺愛重他的,若是不到煩死了的份上,也盡量忍着不給他“鐵砂掌”吃。
“哎,我說頭兒,緊咬在你屁股後邊兒的那位是你家啥人呢?”
這貨純是吃飽了撐的,上來就戳三變的軟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