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

反正從沒見那倆對過。

一般就是這樣：幹兒子打完酒回來，幹爹的賭瘾也過得差不多了，罷手回去，自己下廚弄幾個菜，把赢家輸家都請來，幾人就着菜吃酒。幹兒子進門不吭氣兒，就是往門邊一杵，鬼影兒似的“别”在幹爹身後，悄默聲地把酒擺上桌邊，毫不起眼，不叫他，他能在那兒幹站着，看好半天。

當然，還從沒讓他幹看過，因他一進門，立馬就有眼尖的起哄，啥哄都起，鬧哄起來，哪裡藏得住，少不得讓人捉過去，生灌幾杯！

三變不大樂意讓龍湛吃酒，總說他還不到吃酒的年歲，十五麼，吃過了頭，怕鬧出洋相。

他這麼說，人就打趣他，說他護崽，十五都從軍征了，吃幾碗酒算個六！

頭幾次他攔着，龍湛沒多吃，就是有一回，三變自己也吃得暈頭轉向了，沒顧得上看着，隻一回，讓虎牢關的丘八們真正見識了啥叫“海量”——他一人喝倒了一桌！喝完之後還一個個地把醉貓們送回營房，腳底穩紮，沒事人一樣！

打那往後，三變要再廢屁，人人都拿眼角睨他——養了個大酒甕，還好意思不讓喝！

到了後來，就變成幹爹喝不了，幹兒子過來擋酒，都是一口悶，喝遍虎牢無敵手！

就這麼的，幹爹再不好意思攔着，頂多挺沒底氣地勸個一兩句：“少喝點兒！”，“你個舅子的！才多大就喝得這麼兇！行了行了！供你吃飯就夠費勁的了，别再養出個酒鬼的毛病！”

也就是嘴上狠罷了，一會兒喝高了，喝吐了，還得幹兒子收拾善後。

所謂收拾善後，就是把爛醉如泥的幹爹弄上床，除了衣服鞋襪，打一盆水擦身，清理掉粘在身上的穢物。這種時機十分之少，所以，“久旱”的幹兒子不免要假公濟私，動一動手腳。

起頭總是比較膽兒細的麼，隻敢偷偷摸兩把，一雙手賊似的，借着擦洗，蹭蹭磨磨，色心和賊膽拔河，一忽兒賊膽小了，人晾在那兒，拿一床被蓋上去，蓋是蓋了，眼睛拔不出來；又一忽兒色心壯了，那心一橫，人又剝出來。

其實有什麼呢？值得那樣滿身虛汗地又熬又煎？

三變有的，他也有，三變沒的，他也沒。隻不過三變皮白肉細，溜溜滑，滑之外，還有女子沒有的韌勁，好摸。

他摸，三變有時候是知道的，就是醉得還沒死過去的時候，知道他在摸，摸得還挺不對勁，但，管他的！摸兩把又不會掉二兩肉！

醉得死過去的時候，那是不管的，管不過來！

所以，他那賊膽越養越肥，終于有天從動手變成了動嘴。

三變怕癢，手還罷了，舌頭真是癢得要人命！就是醉得死過去，他仍是癢得受不住，翻來覆去瘋癡癡地笑，有一回活活笑醒，還現唱兩句：“水牛~水牛~~露出兩隻角~~麼嘿~~”

水牛不是那犁地耕田用的牛，是房前屋後菜地邊兒上爬着的一隻隻小小蝸牛。三變破孩兒時節最愛捉水牛玩兒，捉十來隻，讓它們列着隊往前爬，有爬歪了的，他還捉回隊去。哦，對了，還給取名兒，一隊水牛兒，叫啥的都有，一般按長相特點來，身上有一圈圈斑紋的，叫“一窩絲”，全身白玉無瑕的，叫“阿白”，磚紅帶花點的，叫“老虎”，肥得出了圈的，就叫“阿肥肥”，他自封“蝸牛元帥”，領着一隊蝸牛南征北戰。征戰的地點，通常是野和尚種的樹或菜。樹是棗樹，沒幾棵，還小。菜是白菜，也沒幾棵，也還小。不論是樹是菜，一律瘦不叽叽，不論野和尚如何下肥下水，就是瘦。這樣瘦的樹和菜，再來一隊如狼似虎的蝸牛，幾趟下來基本死絕。

三變唱的這支野調，是跟不知哪處的野孩子學的，挺長的詞兒，後邊好像還有什麼雞呀鴨呀鵝呀的，他就隻記得這一句，哼來哼去，也就這一句。平日裡都是心情好得忘形的時候，自己躲起來哼兩句，那天是喝糊塗了，糊塗了又醒，更加糊塗，不自覺就水牛水牛了，還用的是那種特别嫩的假嗓，充小，唱的人純是人事不省，聽的人卻是耳朵都要化了。

轉天醒來，他見自己一身幹淨，皮肉爽潔，就有點兒滿意，心想這麼些年來砸出去的銀子可算收了些利息，反正，幹兒子沒白養。

幹兒子通常會在他剛醒又沒醒透的時候，悄默聲地摸進來，左手一碗粥，右手一條熱手巾，粥先放一邊，熱手巾小心翼翼地探過去，從額頭擦起，三變猛不防，被熱毛巾激一下，人舒服得脖子都縮起來了，也就由着幹兒子那隻手在自己臉上抹過來抹過去。過了那陣舒服勁兒，幹爹的架子還是要端的，隻見這貨手一伸，把熱毛巾讨過來，不言不語隻管頭臉脖子一通擦，然後手巾子甩一邊，自顧自地朝那碗粥挪過去，也是西裡呼噜喝完，空碗放着，大爺似的等人來收。

醒了，照例要上校場轉一圈，練一練自己手底下一群丘八，按三變自己的話說，這群鳥貨就跟賴婆娘似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非得親親熱熱喂一頓髒話，再狠叨叨地練他個昏天暗日！

龍湛人在健兒營，三變隻顧着練自己手底下的丘八，沒那工夫繞一大圈，從城南繞到城北，去看幹兒子是怎麼給人練的，因此他不大知道龍湛來看顧他一宿，練兵去遲了，或是幹脆曠了，得挨怎樣的罰—— 一根竹竿懸空架着，兩臂吊在竹竿上，一吊一個時辰，下來時手都腫完了！

少有人能把一個時辰的罰完完整整挨下來，還一聲不吭，龍湛挨過去了，哪怕手腫得擡不起來，他也絕不多說一句，轉天早晨照樣上校場，假都不請一個。老鐵身為虎牢關的頭兒，手底下不知過了多少丘八，還真沒幾個像他這樣的，就沖這個，老鐵罕見的評說了一句，“這小子日後是個狠手！不招惹也就罷了，真招惹上，可不是好打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