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爹那榆木疙瘩腦袋,要能想明白了這是一次不經意的賣風情,才怪!
老翟回過頭來,看新收的徒兒原地不動,目光流連在身後人的眼角眉梢,一時間下不來,無意識間,拿左手拇指搓着右手心,很有一點羞澀的樣子。一眼過完,他登時長了一腦門的官司,簡直不知從何說起!
也沒那工夫感慨黃花少年夠多麼好,老翟抹了一把臉,沖三變使了個眼色,要他把他那傻乎乎的幹兒子領好了,跟上,别掉隊!
三變領了他眼風,搶上前去,要打頭陣。他想法其實挺單純的,就是覺着前路兇險,老翟一個西域遊醫,除了治畜生其他估計不在行,尤其是碰到舞刀弄杖的時節,搞不好小命要丢,幹兒子呢,才多大點兒,長得是老相,可年歲在那兒擺着呢,妖魔鬼怪見過多少?所以說,還得他走前邊看個究竟。
老翟清楚三變有幾把刷子,他要前導,他便随他去,幹兒子緊緊跟上,于是西域遊醫落在了最末。
頂艙的狀況分作三段,落在三人眼裡。三變是第一個看見的,他看見頂艙貼着他們下去的木階梯,裂開兩半,光是溶洞頂端的鐘乳石上返照下來的,那鐘乳石晶瑩剔透,倒映水中光,而水中光又是從兩岸開得擠擠挨挨的鬼眼金蓮身上借來的。龍湛看到的,是兩艘船,推着他們這艘船朝前走的,是那第三艘樓船,第三艘樓船後,是那殿後的大船,看這情狀,應當是最末那艘在推着前邊兩艘走。老翟看到的與他們都不同,他目光向來落在細微處,因此,他看到了對面那艘船上,接近船舷的一個死角,有一塊黑影,那黑影十分奇特,像是……一個趴着的人?他忍不住盯着看起來,越看越覺得那東西就是個人。
船還在緩緩向前,不過比先前慢了不少,頂艙開裂之後,他們所在的二層艙就等于是頂艙,周邊情形都看得分明。越往前,那花越多,船身破水的聲響清晰可聞,老翟明白,他們這是快到養屍地了,決不能再往前,可,要怎麼下去呢?
他這兒正想轍呢,三變猛然出手,一槍紮到對面船頭,拿手在槍身上晃幾晃,覺着夠結實了,才對那倆一擺頭,意思是,走!
兩艘船即便離得十分近,從這到那,雜耍一般地從槍身上走過,還是有點兒怕人的。三變丘八出身,這是本行,噌噌兩下便過到對面,站定後,朝那西域遊醫伸出手,要他先過,幹兒子跟在他後邊,扶着點兒。
老翟大約是屬秤砣兒的,那身闆又沉又笨,左右搖擺,一會兒踩空了,險些溜下河去,一會兒覺着眼暈,聲稱要閉着眼過,一人過橋,三人折騰得滿身汗。好容易都過去了,還得從中間這艘,再攀到最後頭那艘去,一般而言,這類殿後的炮船上都備有裂屁股或是小舢闆,他們摸過去,弄一艘小船下河,再往回頭路走。
盤算是好盤算,誰曾想上了那炮船,就隻見滿船的死人!
既不見方才落在了船上的二狗子,也不見此時應該在船上的燕然……
老翟當然知道燕然為何不在這艘船上,但二狗子也不在,着實出乎他意料。
事情更加玄乎,三人更加急着從這鬼裡鬼怪的地方脫身出去。
那炮船船身高,放一艘小舢闆下去,人得從上往下爬,爬的時候,免不了要取火照一照腳下,這麼一照,三變雞皮疙瘩發了滿身—— 河底當中飄着一片浮屍,有擦着船身過去的,也有被船撞出兩旁的,剛才在船上聽到的悶響,就是這動靜。老翟似是早已慣了,淡淡一眼,說道,“這些挨千刀的!不知害了多少人命才弄出這樣陣仗!”,說完便全力維持身形,免得他那秤砣身子一歪,咕咚一聲砸下去,旱鴨子,這一河死人泡的水估計得喝個飽!
上了小舢闆,三人端坐不動,一條船劃破水面,當然,可能還要劃破個把屍身,一路砰砰砰行去,隻聽得見這砰砰砰。三變看那倆,一個個好似入了定,老翟閉目養神,幹兒子直愣愣看着某處,後來才覺出來那目光是沖着自己的脖子來的!
脖子上有啥?蚊叮蟲咬?還是不知什麼時候鬧上的小傷?
他不自禁地摸了一把脖子,不見血,這便罷了,一心一意劃他的船。
這一路走得驚疑不定,稍有風吹草動,三人都是一身白毛汗。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估量着應該接近陰陽河的出口了,可前路依舊是黑黢黢,除了槳聲水聲,就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