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舒服得不辨天地陰陽,一個巴掌劈面轟來!又一個!再一個!
跟着是老翟那張油餅大臉,直戳戳的,戳進他雙眼,“啐!再不醒,唾沫伺候!!”
緊接着是一雙大手,把他棉花一般軟的肉身從地上撈起來,架在一副厚實的肩膊上。後來改架為背,幹兒子背着幹爹,跟在江湖遊醫翟世用身後,兩人摸索着繼續往底艙去。
三變直到他們摸下了最底層,才徹底醒過神來。醒來頭一句,“你咋跟來了?!”
火氣是沖着幹兒子去的,老翟要幫腔,于是也遭了池魚之殃。
“你也是,咋跟過來的?!”
老翟是借着龍湛的力氣攀上來的,攀得如死狗一般艱難,人懸在半空,半截在船内,半截在船外,腿腳蹬蹬劃劃,好懸上得來。不過好歹是上來了麼,對着出師未捷的三變,他覺着自個兒特有話說,特有教訓人的資格。
“嘿!我們不跟過來,你現下還趴那兒挺屍呢,還敢犟嘴!再說了,人多有照應,依着你的法子,哦,我們倆去另一艘樓船,你獨個兒上這艘,真有點兒什麼,兩邊一塊兒完蛋!”
“……上錯船怎麼辦。”
“嗨!那有啥好說的,賭呗!人生在世,總要賭那麼幾回,成就成,不成就是運道不好,管他的!”
三變不接他話茬,換了另一茬來說,“那堆花是什麼?”
“什麼什麼?花就是花咯!”
“是不是鬼眼金蓮?”
鬼眼金蓮,也叫鬼眼蓮,更有叫鬼頭陀的。聽名字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這花原産天山北麓,最喜陰濕寒冷,往往成片生長,長成之後,方圓數裡雜草不生,活物進去就死,死在幻象當中,要麼吓死,要麼自個兒把自個兒殺死。
三變這麼問,是想老翟告訴他,對,你看到的都是幻覺,一切如夢如幻如露如電,諸法空相,無智無得,其實你沒一槍紮死誰,即便紮死了誰,死的也不是那個你挂着的人,即便死的是那個你挂着的人,也不會是一堆水草填出來的臭皮囊。
可老翟告訴他,“哪裡是鬼眼金蓮!三十多年前,天山北麓忽然來了一場千年不遇的大旱,打那以後,那鬼東西就絕滅了!剛才你見的那個,不過是西貝貨,騙騙看熱鬧的外行罷了!”
龍湛不知道三變那段過往,但他憑本能知道他在傷心,傷得描畫不出,隻在心上血肉淋漓,哭都沒有淚。看起來蠻慘。任是誰都要可憐他的。
于是他改背為抱,使力把三變弄到身前來,想跟抱孩兒一般的,單手将他抱在身上。
“哎哎哎!你犯哪門子的瘋?!誰讓你這麼抱了?!”
幹兒子這麼一打岔,幹爹吓一跳,趕緊穩住自己也穩住他,讓他别瞎胡鬧!
可幹兒子不幹,兩人扯了一會兒皮,沒奈何,各自退了一步,又改抱為扶。
他們三人往艙底去的時候,燕然和二狗子那邊碰到一串怪事。先是那殿後的樓船,足有三層樓高,個頭夠大,火炮火器一應俱全,依着常理,不該是幾枚火藥筒子就能收拾老實的,可還真就叫幾枚火藥筒子炸老實了,老大一艘船四平八穩地趴在水上。二狗子是積年的殺手,慣常做生活的,看這情形就知道不大對勁,他領着幾個和他一樣做生活的弟兄,從倒挂下來的鐘乳石上滑下去,直滑到樓船最頂端,由上往下打眼一瞧——一艘船上全是死人!而且死了有時候了,就頂層這堆屍身來看,屍斑都已經顯露在皮肉上。怪就怪在沒有臭味,血腥或屍臭,都沒有,更怪的是,每個人的傷都在緻命處,要麼咽喉,要麼心肝,這幾處地方出血,不會是那麼小一灘,可屍身周圍幹涸的血迹隻有一小圈,甚至不夠洇濕傷處周邊的那點衣料。
不對。
二狗子打了個手勢,讓弟兄們跟着他撤,他們順着來時路往鐘乳石上攀,就在這當口,供他們攀爬的繩索突然繃斷!幾人摔成一串,落在死人堆裡!
一串人中,二狗子是殿後的那個,他被壓在底下,摔得最慘,但這人畢竟是個狠主客,隻一瞬便從突然墜下的措不及防中緩過來,再一瞬就想到了是誰做下的勾當。
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