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結夥的人,不可能全然信他,何況是托付性命!
對于二狗子這樣多疑多變的人來說,至親好友尚且要防備,怎麼可能一點準備都沒有,就這樣把後背敞開來,讓給人家捅刀子!
然而這人又有些“認圈”,隻要是他圈中人、或是與圈中人有關聯的人,他就願意在心裡把防備的尺寸調松一些,願意給個機會,驗一驗“自己人”的眼力。
韓瑭,你識人的眼光,比我可差遠了。
二狗子看着燕然一揮手,讓一路人把繩索收回去,又看另一路人往中間那兩艘樓船上攀,在心裡對自己微笑——阿瑭,你看,你沒我,真不行。不是麼,這些人一轉眼就變卦了,要獨吞你辛辛苦苦查了好幾年的線索……
不過你放心,好戲且在後頭呢!
老翟說那鬼眼金蓮是西貝貨,可這麼一底艙的鬼東西,從頂闆到底闆,擠得滿滿當當的,看着也挺瘆人。他讓那倆在漫山遍野的“眼睛”當中暫且站着别動,他自己四周看看,間或還從身上掏出一隻酒葫蘆、一把鐵鑷子,從那些“眼睛”當中夾些什麼。
三變耐不住,壓低了嗓門喚他,“哎,不是來找那個的麼,你擺弄這些做甚?!”
他說的“那個”,指的是江南善堂案中的兇屍。老翟頭也不擡,肅着一張油餅臉,不發一言,隻顧着夾花中的東西。半晌才直起腰來,低聲道,“兇屍不在這兒,這幾艘船上運的,根本就不是兇屍。”
三變讓他說得一愣神,追問道:“可當時說好的……”
“我和燕然有意放出假消息,讓景非然那幫人馬截去,而後來個甕中捉鼈,把那夥人一網打盡!”
“……”三變圓瞪着雙眼看着他,像是頭一回認識這西域遊醫。他是怎麼也想不清白,為何好好的一步步走來,卻忽不拉的在這兒跌了個狗啃屎蹶子!
“你是說你們打從起頭就知道二狗子是韓瑭的人?”
“是。”
“也早就知道我與韓瑭有那麼一段淵源?”
“是。”
老翟惜字如金,都是單字往外蹦。三變暴跳起來,簡直氣得不知要從哪兒下嘴啃他一口!
“你也别怒,都是為你好。”
“去你個死舅子的為我好!千方百計地算計我,還說是為我好!哦喲!老子頭次聽說還有這麼對人好的!别賣了我還嫌我沒給你數錢吧!”
三變的暴跳與老翟的淡淡形成一段大落差,不論怎麼看,老翟都是勝券在握的那一個,“……你以為你那韓瑭,還是昔日那個落魄王孫麼?你以為我們在算計你,你怎麼不想想,你那韓瑭是不是在算計你?人心易變,這麼些年,他能在海寇巢穴當中活下來,并且還能爬上二當家的位子,這份心機,甩你十萬八千裡呢傻小子!”
他不是沒想過韓瑭使詐,不是沒想過原先那麼樣言辭激烈地要他回頭的韓瑭,如何就突然改了主意,願意和他聯手了,可事到臨頭,他還是信他,沒什麼道理可講,信就是信。哪怕會栽跟頭呢。
大人們拌嘴,半大小子鴨子聽雷似的,聽半懂,靠着猜度,懂了另一半。兩人嘴仗打個不停,龍湛就把心思放到了别的地方。他留意到一朵花的花托上站着一隻小蟲,小小的,和那花差不多顔色,眼力稍差的,直接就漏過去了。老翟用鑷子夾的,就是這種小蟲。他還留意到老翟下底艙之前,從那隻酒葫蘆當中倒出些什麼來,這會子夾了小蟲,還往酒葫蘆裡放,這裡邊,會不會原本就裝着同一種小蟲?如果是,那,老翟就有可能在撒謊——他說這些花不是鬼眼金蓮,說陸弘景所見所聞所感均不是幻象,那他為何還要下到這底艙來,特意來夾這些小蟲?要知道這舉動純屬多餘,無論如何不該出現在老翟這樣滑不溜手的人物身上。反過來想,這花是真的,并且花上的小蟲是北戎“養鬼術”的克星,這麼一來,老翟和燕然花大力氣設局诓三變,再經由三變将計就計,诓了那個韓瑭,那就說得通了。
極有可能,老翟和燕然來之前就知道船上放的是什麼,而且,這西域遊醫說話隻說一半,他說了毛團以兇屍為食,卻沒說那麼些兇屍,堆積如山,如何不發臭,更沒說若是毛團控不住,反噬了養鬼人,那養鬼人靠什麼防身。這裡頭的關竅,應當就是這些小蟲。若按這麼推斷下去,估計韓瑭與二狗子都未必知曉船上的兇屍被掉了包。景非然玩了一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待樓船入了嶽州境,快要進陰陽河了,才把兇屍換成那鋪天蓋地的鬼眼金蓮。
這個燕然好手段哪,若不是料事如神,那就必定有那手眼通天的能耐!
不然哪能把時機掐得這麼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