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覺得嗓子眼腥甜,緊跟着就是一口血!
三變開眼一看,野和尚又在朝他笑,可這一次,那張臉變了—— 一團綠火燒在眼眶裡,熒熒然,如同暗夜裡的一蓬鬼火!
三變心頭一緊,嗓子裡又拱出一口血來,他想把自己立起來,立穩了,可身上棉花一樣軟。
那時他第一個想頭是——壞了!着了道了!
直覺避開了另一個閃念——他下不去手,即便知道這裡頭有邪門有古怪,他還是下不去手。
對那段過往下不去手。
對那個六歲的野小子下不去手。
對那個髒兮兮的野和尚,更下不去手。
他還是一直念着的,雖然嘴上不說,腦子裡經年不想,然而那人蓦然到眼前,卻是舊情往事,一點不少。
所以他得閉上眼,告訴自己那是幻象,得一槍紮破,否則萬劫不複。
那雙肉掌沖着他的天靈蓋直劈下來,開山破石的力道,一旦擊中,那隐在腦中的念想,便就随着白花花的腦漿奔流不複回了。
他硬把棉花一般軟的手擔起來,摁住槍上的機括,往前一送—— 一股血噴了出來,這回紮中了。
一隻肉嘟嘟的手頹然墜下,直搭在他頭頂,“小六子,好樣的……還記得當年舊事……謝你……”
謝你喂我這一槍,謝你送我這一場。
謝你不曾忘了六年濡沫,謝你終于硬下心腸給我一個了斷。
話未說完,氣息已經斷了。
三變松開滾雲,一隻手摸索着握住了蓋在頭上的那隻手,還有餘溫,還是肉嘟嘟的,掌心那兒有一道疤,是那年讓一把菜刀劃的——六歲的小六子溜進廚房舞刀弄杖,失手給了野和尚一刀。
滾雲是把好槍,一槍把那具胖胖的肉身紮個對穿,濃黑的血慢慢洇開,三變給泡在裡邊,動彈不得。那隻手終于涼了,泡着他的血也終于涼了。他還不敢睜眼,雙眼一片幹澀,喉頭塞着一口血,胸前泡着一灘血,腥膩滞澀,他用盡力氣朝一旁爬,似乎隻要離了這兒,所有苦的辣的酸的就可以不作數,一切皆是虛妄,是他的妄念惹來的一縷塵埃。
他感覺到了冷,冷過後,忽然又暖了,暖洋洋的暖,仿若多年以前,野和尚與野小子暫時栖身的破廟前,冬日裡的一束好陽光,暖得他微微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