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弘景是經曆過惡戰的,見過屍橫遍野,也見過血流成河,但那都是有來路的死法,眼前這些“人”呢?他們是怎麼死的?怎麼就到了這處山洞?死了這麼些人,嶽州府衙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到底是實在不知情,還是習慣了裝聾作啞,把下邊州縣上報的命案都壓在案頭不往上報?
追上來的東西蹚水過來,把陸弘景圍了個插翅難飛,想要死力求活,哪那麼容易!
一把巨鐮當頭劈下,他擡槍一格,再一個掃堂腿,斜踹對方小腿骨!
後頭又過來一把,沿着他腰身走,想來個腰斬,他無路可退,索性“啪”的一聲拍進水裡,誰知他人一入水,即刻讓什麼東西纏住了口鼻!
眼見着就要活活憋死,陸弘景死命浮出水面,舉槍就往自己臉上戳!
那些東西好不容易守到這麼一個時機,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七八把巨鐮一齊往他身上招呼,躲是躲不開了,隻好盡量讓那刀朝不那麼緻命的地方去,肩膊、後背各中一刀,血滴入水之後,那些纏在口鼻上的東西纏得更緊!
陸弘景一條小命,怕是真要折在這兒了!
那些東西忙着對付一個陸弘景,壓根沒提防從側翼過來的那條小舢闆。
小舢闆花裡胡哨,船頭一捧大紅流蘇晃裡晃蕩,船上壓着一個人,除人之外,還裝着幾筐大白菜!
那船來得奇快,一路從浮屍當中開過來,河道窄小,吃水不深,還填滿了浮屍,船頭船身便時不時發出一兩聲沉悶的“碰”、“碰”。嶽州的小舢闆與别處不同,船尾分開兩邊,有個不那麼雅的外号,叫“裂屁股”,這條舢闆的屁股後邊照例左右裂開,不過不知填進了什麼,屁股一路發亮,像是燒着什麼,把船硬推着往前走,遇上浮屍,船身還會噴火,“呼”的一陣猛燒,燒得那些個浮屍跟有知覺似的,還知道閃避!
到得近處,那船船頭居然還會放炮!
轟的一下炸響,把挨刀的和使刀的都唬一大跳!
陸弘景掙命掙得要死,此時糊在臉上的那團東西猛地爬開,肺裡猛地鑽進一股氣,複又嗆得要死!
不管了,就算是立時死在這兒,他也掙不動了,沒有好死,好歹讓他舒舒服服挺屍吧!
他用勁最後一絲力氣,從水裡爬到幹岸上,就地一挺,再也不動了,愛誰誰!
别看那舢闆小不隆冬的,頭頂上裝的炮可真是硬通貨,一炮轟過來,正中一名黑袍的腦袋,立時就炸了個四散開花,連血帶腦漿都是綠油油的,哪裡還是人!
又來幾炮,轟得餘下幾個眼都睜不開,想來怪物也知道勢強勢弱,碰上勢強的,打不過一樣要跑!
水中浮屍還在着火,一片燒過來,映得山洞中亮光微微,陸弘景隻有微微擡眼的力氣,眼縫中間看到一人從舢闆上下來,他還以為是二狗子,待到人走近了,卻是翟世用!
牛馬大夫咋還上這兒來了?!
三變驚得閉不攏眼,當然,也沒那瞪大的力氣,就這麼半閉半睜地傻盯着老翟的臉瞧。
老翟一如既往地一身藍布衫、一頂破氈帽,這回沒顧上剃胡須,那勞雜子就跟得了雨水的野草似的,瘋長了半張臉。這樣一個老翟,站在這樣一條滿是浮屍的河岸邊上,當真有如死鬼一般的!
死鬼上來對着他就是一巴掌!一巴掌打掉一團東西,又一巴掌又打掉一團東西,接連幾巴掌,三變一張煞白臉霎時敷了一層胭脂色。扇巴掌還沒完,他還把他拎起來,掐他的嘴,硬往他嘴裡塞幾顆老鼠屎似的丸藥,那味道,絕了!都形容不上來,好比馬尿混着人屎,再到大蒜汁裡滾一圈,熏得三變當時就哇哇大吐,險些把心肝脾肺腎一同吐出來!
吐出來一看,好歹不是什麼心肝脾肺腎,是一團團的綠東西,水草似的,過一會兒再看,那東西居然會走動!惡心得三變頓時又是一陣大吐!
“怎麼整的你?!居然自己趴水裡讓這東西纏上!我要再晚來那麼一二刻,不,再晚來半泡尿的工夫,你還有得救?!就算救回來那也不是你了!是地上這團東西!罷!這地方不是久留處,咱們坐船走!”
死鬼整治了一頓三變,半扶半拖地把他弄上小舢闆,跟來時一樣,這玩意兒溜得飛快,裂屁股一點兒沒影響,許是屁股上燒的燃料次了點兒,沒走一段那船便“噗”的一下往前蹿幾蹿,也跟人吃壞了肚子似的,隔一陣還猛不防放一個響屁!
被人圍堵了大半個晚上,見得天日時,月亮都下去了,太陽要升不升地吊在山那頭,還是稀薄的一個白圓圈。三變半靠在老翟大腿上,半聽不聽地聽着他沒完沒了的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