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那天不趕巧,天上落大雪,從京郊往白雲觀還有一段泥路要走,拖拖沓沓上了山,遠遠望見山門,走近些,看到幾人立于山門之下,藏青道袍上落了一層細雪,像是久候誰不至。再走近些便看分明,為首那人居然是廣玉!
陸弘景趕緊下車,快步朝廣玉走去,龍湛後邊跟着,看他們叙寒溫。廣玉早就知道陸弘景收了個幹兒子,還給取了個名字叫龍湛,聞名不如見面,今日一見,廣玉明顯愕了一下,他沒想到陸弘景居然連上這兒也要帶上幹兒子。愕然不過是一瞬的事,面上根本不露,他不動聲色笑迎,說着暖心的話。也不用引見,廣玉笑微微地看着龍湛,沖他略微一點頭,而後微微側身,把他們往觀裡讓。龍湛不慣和他們并排走,走着走着就掉了隊,他一邊走一邊看周圍景緻,看到沒什麼可看了,就看那廣玉不動聲色纏過去的一隻右手。這麼錯後幾步就正好,能夠細緻入微地看到那隻手的小動作,有些話不好說的,手就替人說了,有些事不好做的,手也替人做了。看,食指稍稍曲起,輕輕往另隻手的手心一搔,再沿着手心摩挲,摸得手心和心一塊兒癢。這不就勾搭上了麼。
可惜三變不讓他勾也不讓他搭,輕輕從他手中脫出來,站下,朝龍湛伸出手,還是兇兇的朝他喊:“磨蹭什麼哪!還不快過來!”
風大,檐下鐵馬叮咚,他們穿堂過戶,最終停在廣玉的歇宿處。觀主單門獨院的住着,一個院落,幾株老梅白花碧蕊,風雪中傲然獨立,幽香陣陣,花下擺着幾張石幾、幾個石墩,往前去就是正堂,正堂左手邊一排三間廂房,右手邊一樣格局,廣玉住左手邊第二間,第一間放置圖書典籍,第三間放一些法器。按着廣玉的安排,陸弘景和龍湛這幾日宿在右手邊第二間廂房。
起初三變覺着這麼樣安排不大合适,觀裡客舍那麼些空着的,他們二人非得和觀主住一塊兒,不成話。和廣玉提了這事,廣玉也隻是微微笑着說了一句“我心裡有數”,這就把話頭岔過去了。
好,客随主便,廣玉愛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再說了,這樣安排也有這樣安排的好處,他想找他探點兒消息,人少好說話。
夜裡吃過一餐冬筍素餃做宵夜,陸弘景先打發龍湛去睡,他自己依着約定到廣玉宿的廂房找他說話。進得門去,看見沐浴過後的廣玉正在打理一頭半濕的長發,就自然而然的接過那條羊毛巾子替他打理,邊打理邊想詞兒,等打理得差不多了,心裡那一篇話也有了譜。
他練過一二手推拿功夫,下手輕重合宜,廣玉被他拿捏得舒服了,正要借這事由調他一二句,誰曾想剛捏住他手,他便開腔了:
“朝堂上的大員,最近有哪家的嫡親出了事沒有?”
他上來就實打實的問,不繞彎不兜圈,直接一個冷不防。
廣玉原本背對着他,聽聞這一問,猛然一回頭,目光直通通盯着陸弘景,移都不帶移的,如此有時,才垂下眼簾,一哂道:“怎麼,還沒吃夠苦頭,打棗兒打到我這兒來了?”
陸弘景不答話,他料定廣玉必定知曉一些實情,再聽他這麼說,那是确鑿無疑了。
他想起鐵铉評說廣玉的一句話,老鐵幾十年的風浪颠簸,輕易不評說誰,這個廣玉,卻是讓他說出了“多智而近妖”這樣的評語。這可不是什麼好話,接近于說人的鬼心眼子多,全身一百零八個竅,竅竅都藏着心眼兒,邪門妖道,絕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我不叫你為難,有還是沒有,一句話。餘下的,我自己去查。”
陸弘景兩手拿着羊毛巾子在廣玉頭上細細的搓,沉吟良久,說了一句近乎廢話的淡話。
“哼,自己去查,想的挺好。是,誰沒有冒傻的時候呢?到底年輕,還傻得起!”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怎麼就成了冒傻了?”
“慶朝上上下下多少食君之祿的,人家怎麼就不往裡摻和?”
“……那麼些人,總不能白白丢了性命吧。”
“你若再這麼咬着不放,還不止那麼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