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龍湛迷迷糊糊當中,看到陸弘景起身出去了一趟,想尾随而去,奈何雙眼發粘,雙腳灌鉛,怎麼也醒不過來。翌日早晨,待他扒拉開沉重無比的眼皮看一眼對床,那人正縮在被窩裡睡得人事不知呢,裝得挺好,就像壓根沒出去過一樣。被抛下的人卻是不容易轉過彎來,一連好幾日,連陸弘景上茅廁的工夫,龍湛都要粘着去,他進去蹲坑,他就在門外把着門,恨得三變一口一個舅子的,又罵又呼巴掌。
然而憑他如何罵、如何呼巴掌,那牛一樣犟的幹兒子就是轉不過彎,捶得疼了,就自己吹一吹、揉一揉,而後默默杵在原地,該把門還把門,該堵門還堵門。
“我說你什麼毛病?!非得這麼摽着我才好受?!”
“對。”
龍湛平平淡淡一個“對”,這一年多,他學會了擺一種臉,就是什麼表情都沒有的一種臉,這種臉擺出來,誰都知道沒得商量。
陸弘景讓他這個“對”給氣笑了,他蹦過來,勾着他的下巴颏往上擡,“有本事擡起頭來盯着我的眼珠子再說一遍!”
和我玩這套!小樣兒!
這就難了,幹兒子一般不太敢盯着三變那對金銀妖眼瞧,那裡邊光華流轉,攝魄勾魂,一不小心就要迷在裡頭出不來。以前就不大敢,打那回“白花花”之後,他隻敢拿眼角偷偷溜他,或是蜻蜓點水般飛快掠而過,讓他盯着他眼珠子說話,這是存心難為人!
三變一步步逼來,幹兒子一步步敗退,耳朵尖兒慢慢浮上一層小桃紅,那紅慢點慢染,霸占到了腮上,那張臉就黑紅黑紅的,再有三兩步,敗局便是鐵闆釘釘,跑不掉了。誰知幹兒子忽然鼓了一口氣,黑紅着一張臉,眼皮翕動,眼睫微顫,硬是對着那對金銀妖眼顫着聲說了一個“對”。
陸弘景讓他這記回馬槍殺了個措不及防,一時愣住,然後他盯着他那對黑眼仁看,裡邊清澈明淨,還留有一點孩童式的天真,要什麼也是孩童式的,不擇手段,不計後果,隻求自此岸達彼岸。多麼認真而專一,都顯出殘酷來了。
“好。”、“好。”還是三變先移開目光,他背對着他,連着說了兩個好字。說完以後自顧自走了,從此以後再不提這事。
這就鬧上了别扭。
離帝京還有七八天的路,這倆已經互不言語了,除了必要的“吃”“喝”“睡”,基本不說别的,連閑磕牙都沒有,就這麼一路沉默着趕路,陸弘景策馬前導,龍湛後邊跟着,臭小子騎術了得,路上穿高走低,翻山越嶺,他都靜靜地跟在離陸弘景幾步遠的地方,絕不用三變停下來等。
這日行到一個小鎮子,日色過午,陸弘景打算停下吃點兒熱東西再上路,就下馬問行人哪有好飯館,行人望他一眼,答他:“好飯館就沒有,這鎮上隻有一家草店子賣點兒酒水飯食,轉過前邊街口便是。”
陸弘景謝過,牽着馬慢慢走在前邊,轉過街口,果真看見一溜草棚沿河一字排開,連紙招牌都不糊一個,若不是裡邊稀稀拉拉坐着幾個食客,誰知道這是飯館?
罷,出門在外,将就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