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何要留下龍湛了。他心裡其實一直葬着這麼一個念想:我若是他,絕不跑,絕不會丢下那個六歲的野小子就跑,我會留下來,把他帶走,苦就苦一點,沒出息便沒出息,那麼顧全大局做什麼呢?
野小子為他朝自己親爹動刀,他卻這樣顧全大局地謝幕離場了,一刀把野小子的日子劈成兩半,人也劈成兩半,忒狠哪!
推己及人,那天陸弘景的親老子要真收了野和尚一條命,他為了留下這條命,大約也是做什麼都願意的,當個奸細算什麼。
蕭煜以前聽他說過一點,但沒像今天這樣掏心挖肺似的說,他都讓他說難受了。
兩人心情都不好,又談了一會兒,談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就約定明日回了虎牢關,把北戎交來的書證給老鐵,看看能看出點什麼沒有。
蕭煜一出門,龍湛就黃花魚似的溜着邊兒進來了。陸弘景要看不看的看了他一眼,其實是剛才嚼了一口草藥,藥性上來,就要睡着了。
“有事?”三變用的是鼻音,比較黏糊,不偏不倚,撓了幹兒子的心尖尖一下。
“……給你解悶。”
幹兒子忸怩了一忽兒,那半桶水的慶朝話,把“解悶”說得三不靠,三變側耳聽了好幾次才聽清,聽清就笑,“累了,明早早早上路,你出去歇着,什麼時候有閑了再說。”
“我不。”
“……你要怎麼給我解悶?嗯?”
“給你唱。”
“啥?”
吃的險些齁死爹,那就來點兒唱的。
這調門,這嗓音,怎麼說呢,不能算不好,但就是那小曲兒唱得忒下裡巴人了!
“你跟誰學的?!”
幹爹不困了,瞪着眼問曲子的來路。
“跟王一哥學的。”
“……”
我說怎麼一股山東大蔥味兒!
龍湛給陸弘景做幹兒子做了幾個月,兵們都知道陸千戶護短,不怎麼敢逗弄龍湛,但開點兒小玩笑是有的,比如說這個矮胖敦實的王一,逢到兵營裡吃點兒好的,他就來二兩燒刀子或是地瓜酒,吃着喝着,還要唱兩句魯戲,一旁的丘八跟着架秧子起哄,朝一旁貓着看熱鬧的龍湛說:“哥哥們跟你說啊,頭兒最喜歡聽山東老塔的調子,你跟着學,等他回來了,在他面前露一嗓子,那多好!聽話,跟着王一哥學,他唱的最地道!”。王一偏是個人來瘋的脾性,人家越是架秧子起哄他越來勁,當即跟上,要龍湛跟着他學,學什麼呢,多半是些葷曲子,什麼《小寡婦上墳》、《小尼姑思春》,最葷的當數《十八摸》,王一也損了點兒,專一教這個《十八摸》,專一要他到三變面前唱。唱也就唱了吧,反正丘八營裡葷素不忌,三變又不是沒聽過,壞的是這家夥學了一嘴的山東老塔話,原本就捋不直的舌頭更加捋不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