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北戎那邊定好了日子,就在陰曆二十一,今兒個都十八了,收拾收拾行裝,馬上就得上路。幹兒子也漸漸習慣他這種被窩卷兒都沒焐熱,就立馬開拔的行事風格了,都不用費心思哄,讓乖乖在家就乖乖在家,不像老張家那個四歲的屁孩兒,一聽說他爹要出遠門,即刻賴地上撒潑,老張哄得屁滾尿流了,人家還不買賬!
所以說麼,幹兒子,還是得認那大點兒的、懂事的才好。
誰曾想他那“懂事”的幹兒子,當天夜裡就照他臉上甩了個暗巴掌!
怎麼的呢?原來龍湛當面乖乖,一轉身他就抓了幾件衣衫,打了包袱,遠遠跟在他們後邊,尾巴似的随着去了!走了一整天,他居然沒跟丢,要不是有個兵半夜出來尿尿,無意間撞見他,把他當細作逮了,說不定他能一直随到北戎境内!
這臉打的!還不能說他!
陸弘景暗暗蹙眉咬牙,他咬牙切齒地打哈哈:“嚯!臭小子多大了,還離不得人?!誰說幹的不如親的,這不是怕我出啥意外麼,居然這麼有主意,暗裡跟過來護着我!”
旁的人聽了隻覺得他一半是臭美,一半是實情—— 也不見得是離不得他,是怕他死了,沒了一張現成的飯票!
龍湛聽了個兩三成,大概齊知道“離不得人”和“護我”,他覺得對着呢,就遲疑着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就是這個意思。陸弘景見了沒别的想頭,就想暴【卒瓦】(cèi)他一頓——讓你不曉事!讓你跟着過來往狼窩裡跑!讓你吃飽了撐的!
暴卒瓦隻能是想想,都十來歲了,又不是三四歲的奶娃娃,挨揍不好看!
那也不能就這麼輕饒了他!
幹爹咬牙切齒地打着哈哈對幹兒子招手:“來,你随我來。”
幹兒子挺乖乖,跟着幹爹進到黑黢黢、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山老林當中,心裡忐忑,腳底下高高低低地走了一會兒,前邊的人忽然停下,兜頭給了他一個大巴掌,“你跟來做啥?!這山裡虎豹蟲蛇,興許還有歹人出沒,天明了就進到北戎地界,一沒度牒二沒拳腳功夫,你護得了自己周全麼?就這麼悄默聲地跟着來,你是缺心眼兒啊還是怎麼的?!”,本來他要說“你是想死啊還是怎麼的?!”,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吉利,硬生生改了口,成了“缺心眼兒”。缺心眼兒總好過“死”,他見過太多的“死”,疲倦膩煩了,就願人人都好好活着,也願看那開得熱烈的花兒,長得蔥茏的草木,一切生機他都願意擱心裡存着,日後碰到不那麼好看的死,能把這些熱烈的生拿出來遮擋一陣,心裡别那麼難受。
可惜他說的這一大串話,龍湛隻懂了最不曲折、最無憂思的“你跟來做啥”,慶朝話他大舌頭,于是便用北戎話嗚哩哇啦地一通好辯,嗓音和語調互相打架,分寸早沒了,隻剩個急。他着急忙慌地想讓他知道自己沒有旁的心思,就是要護他。
兩人黑天裡站着,相互看不清對方的表情,隻聽得見對方的急。
龍湛說到最後,調子打了個趔趄,不知道的隻當是喉嚨發幹,梗了一下,他自己知道,那其實是一個壓抑的、小小的哽咽,孤苦無依之人,舍不得剛到手的依傍,拼着死活要跟來同生共死的那一種決絕。
急到走投無路,龍湛在黑天中穩準狠地捉住了陸弘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