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的眼窩是空的!原本應當長着眼珠子的地方,長出了兩團綠幽幽的鬼火!鬼火居然還會移動,從眼窩内移到眼窩外,把一張白慘慘的面孔照成了幽幽的綠!
王一這下沒繃住,嗷的一嗓子嚎出來,被一隻手堵成了一聲哼唧。
兩人都把馬上之人看了個一清二楚,都吓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說世上沒鬼,他們面前分明站着一個,若說有鬼,鬼怎麼還能騎馬?還能喘氣?聽到響動還會原路折回來看?
一把極長的鐮刀從他們頭上掃過,一層層割掉茂盛的雜草,刀刃的鋒芒射進兩人的瞳仁裡,死亡近在咫尺。一股鐵鏽味在空氣中浮蕩。是血的味道。這把鐮刀剛殺過人,飲飽了人血,腥氣藏也藏不住。
隻要再往下一寸,那把鐮刀就可以收割兩人後背上的一層皮肉,進而收割兩條命。
恰在此時,一支帶火的箭破空而來,直射進一邊空空如也的眼窩當中,然後是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無聲無息地燃燒着,火蔓延到馬身上,馬兒吃痛,揚蹄朝山下奔去,它一把勒住缰繩,驅馬掉頭往暗箭射來的方向疾馳。
地上的兩人同時松了一口大氣,翻過身來,四仰八叉地癱了一會兒,好歹手腳不那麼僵了,趕緊撒丫子往回跑。前方情形不論如何都已是定局,目前要緊的是回去給頭兒遞消息,他們這隊人不能往前走了,得繞道!
往回走了不長一段路,迎頭碰上同袍,兩人剛要說剛才撞上的怪事,他們頭兒擺擺手,讓邊走邊說。
“頭兒,别過去了,前邊那個村子估計都燒成渣渣了,再說了,那是北戎人的村子,那群蠻子死皮賴臉地賴過來咱們地盤上過冬,不趕他們就不錯了,就算出了岔子,那也不關咱的事,何苦……”
王一跟在他身後七嘴八舌一通說,統共就那麼個意思:前邊來了一群不是人的人,禍害了不屬于慶朝的一個村子,咱們慶朝的兵士繞道得了,犯不着上門送死!
陸弘景還沒等他說完,回身一巴掌拍他後腦勺上,拍得他立身不穩,朝前撲去,眼看就要跌個狗啃屎蹶子了,又被人拎着後脖頸拽回去。
“你個死舅子的!會說人話不會?!蠻子怎麼了?蠻子不是爹媽生養的?也不知是誰,前陣子見蠻子們燒肉吃,還厚着臉皮上前讨一塊,吃了人家的嘴還不短,真有事了你也好意思撒丫子奔!少廢屁!走!”陸弘景把他拎到跟前,咬牙切齒地教訓一頓。
兩張臉幾乎貼在一起,王一被他剀了幾句,心裡發虛,眼神遊移,從嘴上移到了眼睛上。正在瞪他的那雙眼睛一邊深金、一邊淺金,壓在目上的眉毛是金褐色的,夜裡看着也挺分明,稱得上眉修目秀,分明是個雜合的蠻子種,卻能混出來這樣出挑的好顔色。
在整個虎牢關的将士看來,頭兒是個美人,他們私底下都不叫他官職,也不叫他名姓,叫他“三變”——早晨起來,虎牢關的将官們坐好開會,頭兒位子上坐端整,不言不動,沒得說,傾國傾城的貌,賞心悅目,是為牡丹真國色。開完了會,校場練兵,頭兒一開尊口,“舅子”與“爹”滿場亂飛,慘不忍聽,一幹兵士閉上眼聽訓,不情願把那張臉和那把聲對号,但心裡是明白的,他們家頭兒已經從牡丹真國色變成了張牙舞爪的霸王花。入夜時分,既沒有戰事又沒有其他麻煩事的時候,頭兒愛賭兩把,賭桌上呼盧喝雉,天熱的時候還赤膊上陣,色子一搖,霸王花又變豬籠草!
三變就是這麼來的。至于頭兒的大名陸弘景,基本沒什麼人叫。
頭兒好的時候是真好,勾肩搭背嘻嘻哈哈,自己掏錢請大夥兒喝酒,為人仗義極了。但不好的時候,也當真厲害得很,特别是有人觸了他逆鱗的時候,一個眼風殺過去,挨殺的人當場就給殺啞巴了,什麼好話歹話都吞回肚子裡,屁都不敢放一個!
尤其是碰到險急時刻,頭兒性子如同盤山大拐彎,從嘻嘻哈哈親親熱熱的玩鬧,猛地轉成了言簡意赅少言寡語的正經,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能一句說清楚的絕不說兩句。誰說了不中聽的話,他就拿那對金銀妖眼瞪誰。
王一這是撞在槍眼兒上了,頭兒一梭眼神“突突”完,他癟下去,噘着嘴跟在後邊,還挺委屈。
頭兒送了眼神,打頭朝前,頭也不回地朝起火處疾行,所有人緊緊跟上。